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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阅读 · 应物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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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接下来

发布时间:2022-11-14 14: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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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葛道宏谈了接待工作中需要注意的具体事项。

这方面的容,主要由葛道宏来谈。葛道宏说,要做好接待工作,就必须要弄清楚对象的脾气、好、知识背景,等等。还得了解他有什么怪癖。通常说来,那些富人总是会有些怪癖的。他举例说,比如,他有一个朋友,给济大捐过款的,此人是做房地产的,却总是愿意扮成登山运动员。有一次他去那人家里的时候,人家正准备出发,这次要去西藏,目的地是珠穆朗玛峰。不久,人们就在电视上看到了他,背着氧气瓶,戴着头盔,一手拄着雪杖,一手抓着冰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山上爬行。如果哪一天,人家摇身一变,成了航海家,我们也不要感到意外。那人的书桌前,就挂着乔木先生题写的一幅字: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葛道宏说,如果说登山还能让人联想到勇气、理想、健康的话,那么另外一个富人的举止就难以理解了。

“但是,不理解,你也得理解。”葛道宏强调道。

葛道宏所说的这个人,是国一家著名的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济大校庆的时候曾捐助了五百万。虽然捐了五百万,但葛道宏每次提起他,仍然没有好话。这是因为,事先说好捐一千万的,后来到账的却只有五百万,而且还是税前。

葛道宏此时就又拿这个人开涮了,说这个朋友喜欢养猪,还不是在那种干干净净的、装有空调和风机的养猪场里养猪,而是直接在臭烘烘的猪圈里养猪。有一张照片显示,他穿着高筒胶鞋,正在猪圈里垫土,光膀子上落满了苍蝇。是那种绿头苍蝇,翅膀很亮,带着强烈的反光。通常情况下,见到这种苍蝇,我们要么赶紧躲开,要么就是拿着蝇拍子抡过去。可这个朋友呢,却在苍蝇的包围中神态自若,还微笑着与戴着口罩的摄影记者聊天。

“他的名字,我就不说了,大家都看过他的视频。”葛道宏说。

葛道宏提醒各位留意一个细节,就是那个人挠痒痒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在猪圈里,如果他上半身痒,比如肩膀痒了,他就用肩膀去猪圈上蹭。下半身痒,比如肚子痒了,他就会把一只脚绕到另一条后面,用脚指头去挠。葛道宏还自问自答道:“他是因为喜欢吃猪肉而养猪的吗?不,人家是不吃猪肉的,是素食主义者。他对记者说得很明白,上次吃猪肉还是在十年前,啃的是猪蹄。”

讲完这个故事,葛道宏说:“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你不小心在他面前说一声‘蠢猪’什么的,那事情可就糟了。当他挠痒痒的时候,如果你笑了出来,他可能就要把填好的支票给撕了。大家说是不是?”

待众人笑过,葛校长又说,还有一点比较奇怪,这些富豪们每次去歌厅唱歌,都不约而同要唱同一首歌,就是1986年的《一无所有》。“我曾经跟校艺术谈过,要把这首歌排练出来,好好排一下,必要的时候可以陪他们吼上几嗓子。这话我说过几次了,至今好像都没有落实。”葛道宏说,“这些人,也是需要心疼的。他们不容易。心疼他们的方式,就是理解他们,然后做好接待工作。”葛道宏说得很动情,尤其是说到“心疼”这个词的时候,嗓音都有点发颤。其实,“心疼”这个词是葛道宏的口头禅,葛道宏不仅把它用到别人身上,也用到自己身上。前几天,他还听见葛道宏以第三人称的口吻说道:“作为历史学家的葛道宏,非常心疼作为教育家的葛道宏。他太累了。”

此时,葛道宏又问:“黄兴是不是也有某种特殊好?也喜欢唱歌吗?”

好倒是有的,他喜欢养驴。”

“养驴?”大家都吃了一惊。

“他的宠物是一头驴子。这次大概也要来。估计得专门派人照料。”

这事,应物兄其实已经对葛道宏讲过了。葛道宏之所以把华学明也拉入接待小组,有两个原因:一是让华学明负责驴子,二是让华学明负责蝈蝈。此时,除了葛道宏和华学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有养狗的,有养猫的,有养仓鼠的,有养猴子的,但拿驴子当宠物的,他们还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也难怪,在人们的印象中,宠物都应该是比较娇小的,如果太大了,关系就有些颠倒了,好像你是它的宠物。关于照顾驴子的事,在葛道宏告诉华学明之前,应物兄已经跟华学明沟通过了。华学明说,驴子可以牵到生命科学院的实验基地,由他派人照料。

“驴子能上飞机吗?”附属医院院长问。

“他去台湾就带着驴子。用船运去的,还是用飞机运去的,我没有问过他。”

“草驴还是叫驴?”华学明问。

“叫驴。”他说。

据黄兴私人医生说,养驴最早是一个中医的建议,说驴肉可以补血、补气、补虚,而且滋。一个朋友就送来了几头驴子,随时可以杀了吃肉。可养着养着,黄兴就养出了感情,就刀下留驴了,剩下的那头驴子就成了他的宠物。这件事说明,黄兴是个很容易动感情的人。当然了,黄兴也在无意中重复了早期人类对野生动物的驯化过程:吃不完的野生动物,比如牛啊、猪啊、羊啊、狼啊,就先圈养着,但是时间一长,它们就融入了人类社会。

黄兴曾多次带着驴子到北加州硅谷的GC集总部上班。现在,我们的应物兄脑子里出现的就是那道奇景:在Google、英特尔、苹果、朗讯、雅虎、赛斯科这些知名企业的门口,有一头驴子悠然走过,长长的驴耳朵上闪烁着各种电子广告牌的光芒,驴蹄子在石板路上嘚嘚嘚的直响,而且它还不时地引吭高歌。

关于黄兴的驴子,应物兄此前倒与费鸣有过交流。他坦率地对费鸣说,按照他的分析,黄兴先生这么做,就是为了标新立异。当别的富豪乘私人飞机或者豪华轿车上班的时候,他骑驴上班就显得卓尔不。如果别人也骑驴子上班,那么他可能要改骑骆驼了,别人越是觉得他的举动莫名其妙,他就越是觉得奇妙。他正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显得自己与众不同,独树一帜。

费鸣问:“也是一种广告吧?”

他说,当然可以这么理解。这种独树一帜的消费风格,在这个日益规范化的社会里,其实象征着特权,从金钱到文化的特权。别看那只是一头驴子,可谁能养得起呢?就是养得起,也没有地方养啊。就是有地方养,也没有人能够带着它在全球旅行啊。

当然,这话,他没有在这个会议上讲。他提到的是黄兴与程先生的一次对话。程先生也对黄兴喜欢养驴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黄兴解释说:“中国不是有句俗话吗?人家骑马我骑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就是中国的doctrine of the mean。在全球的金融海啸中,GC集之所以能像岛屿般巍然屹立,就是这套中庸哲学帮了大忙啊。”程先生当时的回答是:“真有你的。”

科研处处长说:“那驴子叫什么名字?”

这他就不知道了。

应物兄同时感谢华学明教授承担了养驴的重任:“谢谢学明兄!届时,GC集可能会派养驴的姑一起过来,你们可以配合着工作。养驴的姑毕业于哈佛大学东亚系,以前是研究冷战史的。她和驴子相处多日,对它的脾非常了解。”

“这个信息很重要,”葛道宏说,“在黄兴先生面前,‘犟驴’这个词,显然是不能乱提。我们要做的,就是帮助人家照顾好驴子,让人家没有后顾之忧。华学明教授,有信心把驴子照顾好吗?”

“校长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喂好驴子。”

“哦,真没想到学明兄还会喂驴。”科研处处长说。

“实事求是,不会喂!驴子的进化史、驴子的种类,家驴与野驴的关系,我可以讲上一整天。但你要让我亲自喂驴,我可能就抓瞎了。刚才我想了一下,准备把老家的两个饲养员带过来。在人民公社时期,他们就是专门给生产队喂牲口的。他们还会钉马掌呢。黄兴先生的驴子应该没有钉掌吧?届时给它钉个掌?日后回到加州硅谷,那才叫驴子未到,蹄声先到。还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一个动物学家,主要是研究大牲口的。此人还是个兼职兽医,平时也常给流狗、流猫做绝育手术。他爹当年就是饲养员,他本人就是在牲口棚里出生的。所以,他算是门里出身,自会三分。他的强项是生骡子。当然不是他亲自生,是他既当红,又当接生婆,让马和驴子生出骡子。”

“你们看,华学明教授多用心。好!”葛道宏说。

“其实,我在应物兄家里看到过黄兴先生和驴子在一起的照片,也看到过养驴人的照片。那张照片,你应该在PPT上放一下的。”华学明说,“那个养驴人的行头就非常专业,黑皮裙、蓝护袖、白帽子、高筒靴。照片上有什么,我就准备什么,让驴子感到宾至如归。只是有一点,我没看明白,养驴人的白帽子上还有一个红绣球,那个红绣球有什么讲究吗?”

那个人不是珍妮,那是珍妮的父亲,福特公司的高管。对于女儿养驴,他不但不反对,还觉得有趣。他要主动体验一下养驴的乐趣。他只养了半天。

应物兄说:“那天是过圣诞节,养驴人同时还要假扮圣诞老人。”

PPT投影仪上又出现了两张照片。第一张是半身照。从照片上看,慈善家黄兴与革命家黄兴,在相貌上还真的有几分相似:都是胖子,都留着短髭,都戴着眼镜,而且镜架上都垂挂着黄灿灿的金属链子,雄伟中都带着几分儒雅。不过,黄兴的另一照片就与“儒雅”二字不沾边了:胡子已经多天未刮了,是像鬃那样的络腮胡子,而且披头散发的,看上去就像戴着皮面具。

他提醒大家,黄兴先生在做出重大决策之前,常闭门谢客,脸不刮,澡不洗,顿顿都由别人送餐。他说,届时我们见到的黄兴先生,也有可能是这般模样。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这句提醒绝非多余。

在这个会议上,葛道宏还宣布了一个决定,由他本人亲自担任接待小组组长,应物兄担任副组长。然后,葛道宏站了起来,说:“该开的玩笑,今天都开完了。黄兴先生来了,这些玩笑就不要开了。有些玩笑,关着门讲可以,到外面就不要讲了。这是纪律,勿谓言之不预。”葛道宏极为严肃,表情冰冷,就像扑克牌中的王。

散场之后,葛道宏对应物兄说:“关于那头驴子,费鸣把你的分析告诉我了。你今天当场没有那么讲是对的。我要说的是,既然他喜欢特权,我们就要让他享受到特权。人人都是顺驴,我想黄兴也不会例外。不过,我还是有点疑问,他真的会把驴子带来吗?”

应物兄说:“但愿他不带。”

葛道宏开了个玩笑,说:“幸亏黄兴先生只是有钱人之一。如果全世界的钱都跑到了他一个人手上,说不定他就敢颁布法令,在中国的十二生肖和西方的十二星座当中加入驴子属相和驴子星座。”说着,葛道宏自己就大笑起来。

然后葛道宏又问道:“看来他在驴子身上花的钱,不是个小数目。够我们建一个研究院了。你觉得,他会捐给我们多少钱呢?”

他问:“建一个研究院花不了多少钱吧?一千万应该差不多了吧。”

葛道宏笑了,说:“一千万?一个养猪的还捐了一千万呢。一个亿吧,还得是美元。就当他多养几头驴子。还有,我刚才想了一下,全世界每天做的,大约有两亿人次,其中有一亿人次是戴套的。按照你的说法,这当中至少有两千万人次用的是他的产品。每个套子赚五块钱,那就是一个亿了。权当他们都为太和研究院云雨了一番。反正我们的太和,不仅属于自己,也属于他们,属于全世界。我的想法,你先不要向他透露。我会当面跟他说。我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我一开口,你一惊一乍的。表情不要那么丰富。”

葛道宏接下来还要到经管学院给老院长庆生。接过小乔递过来的领带,葛道宏一边打着扣一边说:“提醒你一点,文化人之间谈事,是人和人谈;商人之间谈事,是钱和钱谈。我们现在既是文化人,又是商人。黄兴也是。我们和他谈文化的时候,是人和人谈。一旦进入谈判程序,人还是那些人,就变成了钱和钱谈。这不是我说的,是经管学院聂许院长说的。有道理。总之,跟富人打交道,要以豪夺之意,行巧取之功。”

华学明在旁边站着,等着他做一个选择题: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从河北易县和湖北荆门弄来的两批蝈蝈,明天即可到达济州。

坏消息确实不能再坏了:济哥确已灭绝。

华学明随后还说出了第三条消息,那其实是一个美好的希望:鉴于济哥向北变成了燕哥,向南变成了江哥,那么用燕哥与江哥杂交,从理论上讲就可以孵化出最接近济哥的蝈蝈。虽然时间是不可逆的,不可能出现与以前完全相同的济哥,但生产出无限接近原来的济哥,应该是可以的。有个数据可以支持他这个理论:燕哥的发声频率最高可以达到8000赫兹左右,江哥最高可以达到12000赫兹左右,平均下来就是10000赫兹左右,这刚好是济哥的发声频率。华学明说,他已经开始了此项研究。黄兴这次来,可能赶不上了,但程先生来时,应该可以听到。

有一点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过不了多久,华学明不仅孵化出了燕哥和江哥的杂种,而且孵化出了真正的济哥。在生物学意义上,尤其是在蝈蝈的生物进化史上,这当然值得大书特书。但是,哦,上帝啊,谁又能想到,华学明会突然疯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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