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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一十靡十一花事”是一家私人会十所,位于丁家巷僻静的旧街上,由一座古老的庭院改建而成,大门正对着运河。店名大概是取《红楼梦》中“开到荼一十靡十一花事了”之意。
大雨将街上的垃圾冲到了河中,废纸、泡沫塑料、矿泉水的瓶子、数不清的各十色十垃圾,汇聚成了一个移动的白十色十的浮岛。河水的腥臭中仍然有一股烧焦轮胎的橡胶味。不过,雨中的这个庭院,仍有一种颓废的岑寂之美。
“荼一十靡十一花事”几个字,刻在一块象牙白的木板上。字体是红十色十的。极细。门前的檐廊下,有一缸睡莲,柔一嫩的叶片刚刚浮出一水面。花缸边上,搁着一个黑十色十的伞桶。墙角还有一丛正在开花的紫薇。院中的青石板,让雨水浇得锃亮。
庭院的左侧是一座小巧的石拱桥,通往西院。过了季的迎春花垂下长长的枝蔓,几乎将矮矮的桥栏完全遮住了。店中没有什么客人,一个身穿旗袍的姑十娘十替他打着伞,领他穿过石桥,走过一个别致的小天井。
她看见绿珠正趴在二楼的窗槛上向他招手。
绿珠今天穿着一件收腰的棉质白衬衫——领口滚着暗花,衣襟处有略带皱褶的饰边,下十身是一条深蓝十色十的丝质长裙。看上去,多了几分令他陌生的端庄。那张十精十致而白皙的脸,也比以前略显丰满,添了一点妩媚之十色十。端午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打量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喜欢她过去的那副随一心一所一欲的慵懒样子。
桌上有一盆烤多春鱼,一块鹅肝。几片面包装在十精十致的小竹篮里。桌子中十央有一个青花的香碟,插着一支印度香,香头红红的。袅袅上升的淡淡香气,很容易让人一下子静下来。
“怎么,你要出远门吗?”端午瞅见她身边的墙角里,有一个深黑十色十的尼龙登山包,便立刻问她。
“和姨父老弟闹翻了。”绿珠纤细的手指捏着一只柠檬片,将汁挤在多春鱼上。桌上的一瓶白葡萄酒已喝了差不多一半。“我们昨晚大吵一架。我以后再也不回那里去了。”
“是不是因为,姨父老弟对你动手动脚?”
本想开个玩笑,可话一出口,端午就后悔了。刚见面坐定,就和她开这样的玩笑,不免给人以某种轻浮之感。好在绿珠不以为意,她冷冷地笑了一声,给端午斟上酒,然后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道:“他的伪装,甚至没能保持24小时。”
端午听出她话中有话,就不敢再接话。朋友间的秘密,总让他畏惧。可绿珠既然开了口,她是没有任何忌讳的:
“跟你说说也无所谓。从雷音寺的僧房里遇见他和姨十妈十,到他在火车上要搞我,前后不到24小时。我晚上起来解手,他就把我堵在了厕所里。我谎称自己来了例假,他说他不一定非要从那儿进去。我说我不喜欢乱一伦的感觉,他说那种感觉其实是很奇妙的。还说什么,越是不被允许的,就越让人销一魂。我就只得提醒他,如果我大声叫喊起来并报十警十的话,火车上的乘十警十,是不会认得他这个董事长的……”
“这个地方真不错。”端午环顾了一下这个幽寂的房间,有意换个话题,“树荫把窗子都遮住了。要是雨再大一点,似乎更有味道。”
“这是鹤浦最美的地方。”绿珠果然丢下了关于姨父老弟的恐怖故事,忧悒地笑了笑,喃喃道,“深秋时更好。迟桂花的香气酽酽的,能把你的心熏得飘飘欲仙。完全可以和西湖的满觉陇相媲美。人在那种气氛下,就觉得立刻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的。我常常来这儿喝茶,读点闲书,听听琵琶,往往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你打算去哪儿?回泰州老家吗?”
“去你家呀!”绿珠用挑一逗的目光望着他,“你老婆不是去北京学十习十了吗?”
他以为绿珠是在开玩笑。可她那目含秋水的眼睛一直死盯着他,似乎是期待着他有所表示。端午感觉到自己心房的马达正在持续地轰鸣。身上的某个部位肿胀欲裂。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她很快就要回来了。当然,我家也不是不能住。但这,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让他自己都感到厌腻的羞怯。
“我不会白住的。”绿珠不依不饶。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她更加露骨地对他说,“你也用不着假装不想跟我搞。”
“这地方,还真是不错。”端午再次环顾了一下房间。
“这话刚才你已经说过一遍了。”绿珠诡谲地笑了笑,提醒他。
端午脸憋得通红,有些不知所措。他将那本被雨水淋得十湿十乎乎的《通向哈佛的阶梯》朝他晃了晃,正打算换个话题,跟她说说去儿子学校演讲的事,手机滴滴地响了两声。
有人给他发来了一条短信。
端午飞快地溜了一眼,脸十色十就有些慌乱。当然,绿珠也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老婆来的吧?”
“不不,不是。”端午忙道,“天气预报,天气预报。”
“逗你玩的啦。你放心好了。我才不会住到你家去呢!”绿珠咯咯地笑个不停,给他的盘子里夹了一条多春鱼,“刚才我已经打电话订好了一家酒店,你不用担心。我最不喜欢你们五六十年代出生的这帮人。畏首畏尾,却又工于心计。脑子里一刻不停地转着的,都是肮脏的欲念,可偏偏要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社会就是被你们这样的人给搞坏的。”
穿旗袍的女服务员来上菜,端午就问她洗手间在哪儿。
“在楼下的花园边上,我这就领你去。”服务员朝他嫣然一笑,声音极轻,听上去竟然也有几分暧十昧。
端午从洗手间出来,回到楼上,看见桌上的酒瓶已经空了。绿珠正在吃十药十。她将抗忧郁的十药十片小心翼翼地抖在瓶盖里,数了数,又从里边捡出一粒,仍放回瓶中,然后就着杯中的一点葡萄酒,一仰脖子就吞了下去。不一会儿的工夫,她几乎完全变了个人,就像十陽十光在草地上突然投下的一片云影,笼了一片灰暗的一霍琛
“我现在就靠它活着。”绿珠的眼神有点迷十离,“早晨吃完十药十后,就一心盼着五六个小时的间隔赶紧过去。”
“为什么?”
“好再吃第二次啊。这十药十和毒十品没什么两样。”
“你吸过吗?”
“什么?”
“毒十品啊。”
“海洛因之类的,我没试过。”绿珠点了一根香烟,“我只吸过大麻,两三次而已。没什么瘾的。”
“有没有想过试着练练瑜伽?”端午道。
“练过。瑜伽,静坐,泡温泉,包括什么饥饿疗法,我都试过,没什么用。”
“我听说有一个日本人,用行为矫正的方法治疗忧郁症。”
“你说的是森田正马?我试过两个月,确实有点效果。但我没耐心,坚持不下去。我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儿。比如说,有一步,你是万万不能跨出去的。跨出去再想收回来,那就难了。我本来也和其他的人一样,假装什么都看不见,安全地把自己的一生打发掉。”
“蒙上眼睛?”
“对,蒙上眼睛。”
绿珠的话,听上去多少有点令人费解。端午几次想问她,所谓的第一步,是怎么跨出去的?在泰州那样的小地方,她与她的父母十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最后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他对她其实并不了解。仅仅是在江边的大堤上散过一次步,发过五六封Email。如此而已。有过一两次,绿珠把她写的诗发给端午看,都十分幼稚。
雨似乎已经停了。不时有水珠从桂花树上滚落,重重地砸在地面的青石板上,每一声都那么的沉。
“以后打算怎么办?毕竟,你不能一辈子呆在酒店里吧?”端午心事重重地看着她,语调中的冷漠和敷衍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
“这个我不知道。”绿珠说,“每天早上我从床上醒来,直到依靠安眠十药十的作用昏沉沉地睡过去。脑子里一直摆脱不掉一个念头。”
“什么样的念头?”
“你知道的。”
绿珠的声音轻得让人几乎听不到,就如一声叹息。她的目光既哀矜,又充满挑一逗。端午误以为她说的是十性十,其实他想岔了。
“当我把最好的和最不好的死法,全部都想过一遍之后,才会安静下来。不过,我是不会自十杀的。最好的死法,就是走在大街上,走在十陽十光下,走着,走着,脚一软,随随便便倒在路边的什么地方,倒在垃圾桶边上,眼睛一闭,就算完一事。”
“那么,最不好的死是什么?”
“死在医院里。”绿珠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你的气管被切开了。里面插满了管子,食物通过鼻子流进胃脏。每隔半小时,让人吸一次痰。大小一便失十禁 ——哦,那是一定的。可问题是,你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你知道你的亲人,哪怕是最亲的所谓亲人,耐心也是有限度的。最糟糕的,当漂亮的女护十士给你插尿管的时候,模糊的欲一望竟然还能使它勃一起……”
“喂,我说你能不能不用‘你’这个词?”端午笑着提醒她。
“对不起。我说的不是你,而是我父亲。他当时只有四十三岁。我把他那温一热的大便从长满褥疮的股一沟之间用纸包起来,握在手里,它就像一段刚刚出炉的烤肠。尽管我愿意自己死上一百次,换回他的生命,但说实话,在那一刻,我心里其实在盼着他早点死掉。”
绿珠忽然不吱声了。
她那白得发青的脖子扭向窗外,回过头来,目光迅速地扫过端午的脸。眼睛中的疑惑和惊骇很快变成了燃一烧的愤怒。
端午看见小顾和陈守仁各自拿着一把伞,站在楼下的天井里,正朝楼上望。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司机。
“是你告诉他们我在这儿的,是不是?”
绿珠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你刚才接到一个短信,竟然骗我说是天气预报!那时候你已经打定了主意出卖我,是不是?然后你就去了洗手间,你他十妈十的站在小一便池上,一只手忙着手十婬十,一只手给陈守仁打电话,是不是?你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出卖我,是不是?我甚至已经把你看成是朋友,看成是大哥哥,你心里很清楚。陈守仁是一坨什么样的狗屎,他是个什么东西,你心里很清楚。可是,你还是决定要出卖我,是不是?”
绿珠开始了呕吐,把刚刚吃下去的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的十药十丸都吐了出来。端午赶紧去扶住她,一边帮她捶背,一边手忙脚乱地从纸盒里取餐巾纸,替她擦嘴。绿珠的脸靠在他肩头。在呕吐物的刺鼻气味中,仍有一缕淡淡的香水味。她脸上的肌肤凉凉的,像绸缎那样光滑。她轻声地朝端午笑了笑,“可你还是想搞我,是不是?最好是我自己扑上去,你不用担任何心事,甚至还可以半推半就,是不是?”
小顾已经上了楼。她将绿珠像婴儿般地搂在怀里,哭道:“珠啊,就为这几句话的事,你就闹成这样!从早上四点到现在,你姨父连饭都没顾上吃一口,人都急疯了呀!珠啊,有话我们回去慢慢说,好不好?”
绿珠根本不搭理她。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端午。一缕乱发飘散在额前,泪水无声地流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