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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阅读 · 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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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11-12 12: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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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第八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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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号院会客室,丁姨带着小秦过来看阿炳,还带了一袋东西。

丁姨拉着阿炳的手,爽朗地说:“阿炳是我们701的英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701英雄的母亲。这里就是你的家,安心住下来,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找铁院长解决。他要不答应,你就告诉我。他不会不答应的。好吧,大妹子!”

阿炳连声说:“好,好,好……”

尽管丁姨口口声声地喊着“大妹子”,但未老先衰的阿炳显得反而比丁姨大多了。

天黑了,安在天和阿炳、阿炳以及丁姨、小秦在会客室里一起吃晚饭,胖子往上端菜。阿炳不住地偷看小秦,小秦羞涩地低下了头。

当天晚上,阿炳对安在天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个就是:她要走。这让安在天不知所措。床上,放着一个收拾好的包裹,阿炳去意已定。

安在天说:“阿炳,你也劝劝你,才来几天就走,要走也不用这么急……”

阿炳:“急……我急得很……”

安在天:“有什么事这么急,又不是赶回去过年,就是欠下别人的衣服,耽搁几天交活儿,我看也没多大关系……”

阿炳笑了,说:“不是做衣服……我说回去做衣服是骗你的……”

安在天问:“那是为什么?”

阿炳似乎不想让阿炳说,但阿炳还是说了:“,安同志不是外人,说了没事的……安同志,我是要回去等我爸……昨天晚上,我做梦了,说是我爸回来了,找不到她……”

安在天一怔。

谜底破掉了,阿炳有种豁出去的感觉,索一五一十地道来:“……我相信他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来乌镇找我们母子俩的。我已经等了他26年,阿炳都25岁了。昨天晚上我是梦见他了,他去乌镇找我了。这么多年,我一步没离开过乌镇,就是怕他有一天回来找我了,我不在,他又走了。……他不是个负心人,不会骗我的。”

阿炳:“我说,上次我们单位去外调的人,说我爸是国民……”

阿炳:“……不管他是不是国民,他只要回来了就是阿炳的爸,就是我的男人。现在解放了,他应该回来了。”

安在天沉吟道:“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阿炳:“你说……”

安在天:“这些年,到处都是战争、死亡和流血,我在想……恐怕他……”

阿炳帮安在天说出了难言之语:“……死了。是啊,我也这样想过,可我又想,就是死了,也应该有个死讯回来。没有死讯回来,我就当他还活着。”

安在天点点头。

阿炳:“……可我住在你们这里,他要回来怎么找我呀?我出门的时候,没人知道我去哪儿,邻居也不认识他,他千万别一生气还以为我嫁人了,又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他哪里知道,他还有个苦命的瞎儿子,已经二十五岁了……”她说着,忍不住地哭了。

安在天:“既然这样,我也不留你了,我尽快给你安排回去的火车票。”

阿炳:“我想明天就走。我已经问过金同志了,他说只要我想走,哪一天的票他都买得到。”

安在天无奈地:“看来想多留你一天都难了。”

阿炳充满歉意:“这些天,我是看出来了,我们阿炳对你是比对我还要好,什么事都不瞒你。这样好,我走了也放心。要说还有不放心的……安同志,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安在天:“什么事都可以说。”

阿炳对阿炳:“阿炳,跟安同志出去说件事,你先听会儿收音机。”

到了会客室,阿炳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安同志,你们这儿有没有女瞎子?”

安在天:“这怎么会有?”

“那女聋子呢?”

“也没有……”

阿炳叹了一口气:“男大当婚……安同志,阿炳过了年就26岁了,可你看阿炳这样子,除了瞎子和聋子,谁愿意嫁给他呢?我这当的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事。人留子孙草留根,怎么样,都得给阿炳的爸传个后代……”

“这事……阿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就是希望阿炳成个家……”

“是啊,希望你们组织上帮阿炳找个对象……”

安在天沉吟着,阿炳局促地着衣角,这便是阿炳提出的“第二个要求”,希望组织上帮阿炳解决个人问题。

过了一会儿,阿炳忽然抬起头来说:“那个小秦姑就不错……”

夜深了,虫在草丛中叫着,四周静悄悄的,从阿炳房间映出来的灯光也是静悄悄的。

阿炳已经在被窝里了,阿炳坐在床边上,和阿炳说着话。

《暗算》第八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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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阿炳,给你的那块玉,没丢吧?”

“没丢,你看,在这儿。”阿炳把玉从脖子里掏出来给母亲看。

阿炳:“它保护你的。你一定要放好,不要离开你的身子……”

“不会离开的。”

阿炳:“你知道的,你爸就给我留了一样东西,就是他穿过的那套军装。当时军装上有一颗扣子掉了,我拿来给他缝上,他就把军装留给我了。”

“我知道,那件军装是铜纽扣……”

阿炳从口袋里出一个东西,给阿炳,说:“你看,又带给你一个保护你的东西。”

阿炳着,说:“这是什么……是一个纽扣……”

“对,就是那件军服上的一个铜纽扣,这是你爸的东西。”

“好的……”

“以后别人问起你,你就告诉人家,铜纽扣就是你爸的,你不能跟人说你没爸。”

“我有爸……”

“对,你有爸。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爸,你也有的。你要跟人说你没爸,就没人愿意做你的老婆了。”

一说到老婆,阿炳有点不好意思,同时难过地说:“村里人都说,我是个瞎子,没人愿意给瞎子做老婆的……”

阿炳:“那是以前,在乌镇,现在我们阿炳都是立了功的英雄了,会有人愿意做你老婆的。阿炳,你一定要给娶一个媳妇,你不娶媳妇,就没有后代了。我们乌镇人都是有后代的,世上只有做亏心事的人才没有后代,一辈子没有做过亏心事,不应该没有后代的。富贵好,不如子孙好。阿炳,听的话,叫组织上给你找一个媳妇,我已经跟安同志说了,他也答应了。”

阿炳欣喜地:“安同志答应了?”

“答应了,所以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一听要走了,阿炳深情地拉住的手,伤心地说:“要走了,我真的舍不得你走……我想跟你走,可我有工作了……”

第二天,安在天、金鲁生以及胖子,阿炳送走阿炳,坐着吉普车往县城里走,经过小理发店时,胖子叫着说:“给阿炳理个发吧,安同志给他剪的,实在是太难看了。”

金鲁生盯了一眼胖子,胖子赶忙闭嘴。

阿炳还沉浸在母亲离去的情绪之中,没有理会。

安在天也在想心事……

车子过了小理发店,金鲁生不易察觉地和路边一个人有了眼神交流。

那个人走向小理发店,老哈懒洋洋地出来,眼睛看着开过去的吉普车,心不在焉地:“今天不剪头。”

“有钱不赚?”

老哈:“不赚!”

铁院长家里,铁院长、丁姨和安在天坐在沙发上,一副在谈事的样子。

铁院长:“……你答应她是对的,阿炳应该有个家,这件事我们必须做。只要他有这样的愿望,我们就要帮他去实现。组织是干什么的?就是给员工解决后顾之忧的。阿炳是有功之臣,更得要解决。我觉得,与其像现在这样配胖子给他做勤务员,还真不如给他安个家。这是件好事,我们应该成人之美。”

丁姨:“可也是件难事。”

铁院长:“我不觉得有多难,你,我,安儿,都得当媒婆。不瞒你们说,我已经想到了一个人。”

安在天和丁姨都问是谁,铁院长看着丁姨,说:“就在你身边。”

“我身边?你是说小秦?”

安在天惊喜地:“小秦?阿炳对她印象不坏……”

铁院长:“这不就成了,你们觉得合适吗?”

丁姨马上反对说:“不,小秦不合适。”

铁院长不解:“怎么不适合?小秦今年多大了?”

“21。”

“年龄上很合适嘛。”

“可是……这不光是个年龄的问题。”

铁院长:“是不光是年龄的问题。我想过了,她干这机要工作,除了701人,她还能嫁给谁?”

丁姨尽量平和地说:“可701又不是只有一个阿炳。”

铁院长不屑地:“阿炳怎么了?我们701就只有一个阿炳!没有第二个。是的,他是个瞎子,可他为701做出的贡献,比全部701人捆在一起所做的还要多得多,还要好得多,他理应得到我们所有人的敬仰和戴,包括小秦。”

丁姨叹口气,妥协地:“你的意思是……”

铁院长:“你可以先问问小秦,看看她的态度。”

“如果不愿意呢?”

铁院长沉吟道:“如果小秦是我的女儿,只要阿炳喜欢,我会以父亲的名义让她嫁给他。”

“那是你,为了革命,可以什么都不顾。”

“不是我,我们有那么多同志都是这样,为了革命事业,不计个人得失,不计个人安危,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和无数先烈相比,我们做出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暗算》第八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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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姨:“你的意思是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我就是这个意思,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是阿炳再造了701,只要他需要,我们没有理由拒绝。”

安在天打圆场道:“丁姨,铁伯伯的意思……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铁院长。我觉得个人问题……两情相悦是最好的。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一个巴掌拍不响,那还怎么过日子?尤其是阿炳这样的人,更需要一个觉悟高一点的,从心深处真正敬重他的……”

丁姨:“安儿说的是,我可以私下先问问小秦,她愿意最好,不愿意呢,我们也不要强求。”

安在天:“对,如果小秦不同意,你即使以组织的名义干扰她的意志,促成这门婚姻,她心里也是有疙瘩的,这样吃亏的还是阿炳。”

铁院长沉默了一会儿,自信地说:“我相信小秦会愿意的。”

丁姨给小秦说了。

“我不愿意,我真的不愿意……”

办公室里没有第三个人,只有小秦和丁姨,两人坐的凳子拉得很近,小秦趴在丁姨的膝盖上在哭,身子一抖一抖的。

丁姨:“你别哭……小秦,别哭啊……愿意,不愿意,都可以说的,没有人强迫你。”

“我敬重阿炳是英雄,我可以当他姐姐,当他妹妹,我也可以一辈子伺候他、照顾他,可我就是不能把他当丈夫。因为……我有心上人……”

“你有心上人?我怎么不知道?”

“我没敢告诉你……”

“……谁呀?”

小秦羞涩地低下了头,说:“……我知道他有家庭,有妻子和儿子,我知道我和他今生不可能在一起,但我盼着来世……”

“你说的是安儿?”

小秦点点头。

丁姨问:“他知道吗?”

小秦摇摇头,道:“他出身好,有革命觉悟,也能干,一表人才。除了他,我觉得这辈子跟谁在一起过都没意思……”

丁姨叹了一口气,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小秦,只可惜你和他这一生注定无缘,他和小雨是恩夫妻。”

“我知道。你不要告诉他……”

“我答应你,但我还是要劝你,以后遇到好的,还是要找的。”

“阿炳的事,是铁院长叫你来问我的……”

丁姨想了想,说:“不是,他……不知道这事,我也没有代表组织,所以你不必紧张,愿意不愿意都是你的自由。我只是想阿炳立了那么大的功,总部领导又都那么关心他,嫁给他有嫁给他的好处。当然,也有……遗憾……你呢,不要哭了……我刚说了,我不代表组织,愿意和不愿意都是可以的,不愿意我们就不往下说了……”

小秦抬起头,坚决地说:“我不愿意……”

安在天显然一直在外面等消息,这会儿正从窗户外面探进头来。

丁姨吓得连连给他摆手。

丁姨把小秦的态度说了,安在天沮丧地坐在那里。

铁院长暴跳如雷,指着丁姨的鼻子说:“你不要替那个小秦说话,我真看错她了,想入,想进步,递份申请书就完了,要看行动。就这样的行动给我看?”

丁姨无言以对。

铁院长气哼哼地:“……埋怨我用组织手段,连你不也是组织给我安排的……”一指安在天道,“你是局外人,你说,我们现在感情不好吗?”

安在天同样无言。

铁院长:“在701,每个人必须把婚姻看成是革命和事业的一部分,有了这种信念,才会有幸福。老子没有叫她小秦去炸碉堡、堵眼,只是叫她嫁给阿炳,阿炳有什么不好呢?他是英雄,他是解除了701乃至国家安危的大英雄……还说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我告诉你,这句话原本写的就不是人,是两只大雁,不信,去问五代的元好问!”

整个过程中,安在天和丁姨是静止的,而铁院长则在屋里来回地走。他还是气不过,又走到安在天的跟前,指着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母亲为什么要改嫁吗?”

丁姨脸变了。

铁院长继续道:“还用说吗?为了革命工作。国民军统里有个人是她同学,一直仰慕你母亲,在你父亲牺牲后,主动表示要照顾她。那个时候,我们迫切需要有个人打入军统部,窃取国民的高级情报。就这样你母亲撇下了十一岁的你,去南京和那个人结了婚。革命需要她这么做!生前如此,死后也一样。”

丁姨眼圈红了。

铁院长:“可你能说你母亲不你吗?你能说你母亲不你的父亲吗?”

安在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大白兔’已经告诉我了,他托人带来了一封长信,也许他觉得只有这样,才会减轻一点他当年把我从母亲身边活活拽走的罪恶。从他那里我才知道,我母亲发展那个人成为了我们的同志,送出不少国民军统的机密情报。后来他们不幸暴露了,关押在南京的监狱里,半年后又双双被杀害。在囚禁我母亲的牢房墙上,她用指甲刻下了好多数字,每天都刻,最后的两个是1095,1467,是她被执行决的那一天刻下的。‘大白兔’猜了很多年,都没猜出这些数字的意思。可我看了一眼就解密了,我和她分开1095天,我父亲和她分开1467天,所以我确定她牺牲的那一天,是1936年4月7日。”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暗算》第八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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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1人的婚姻有严格的制度。女同志不能从外面找对象,男同志一旦在外面有了人选,也必须跟组织如实汇报,获得批准后才可进入发展阶段。这个制度,一下子就延续了几十年。

阿炳的亲事,起初可以称为是“出师不利”,可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小秦不愿意,但有人还巴不得呢。

老马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说话粗鲁,又不乏媚俗。有一天他迎面拦住安在天。

老马小心地问:“你是安副处长吧?”

安在天放慢步子,问:“你是谁?”

“我是胖子……就是冯小军他爸……”

“胖子的爸我见过……”

“我是他的同事,我姓马,都叫我老马。你不认识我吧?”

安在天摇摇头。

老马:“可我认识你。立功大会上见过你,还戴着大红花呢。”

“找我有事吗?”

老马眨了眨眼,说:“我听说……你们要给阿炳找对象?”

安在天停了下来,觉地:“你听谁说的?”

老马吱唔着。

“是不是胖子说的?”

老马点点头,又赶忙解释:“胖子没有到处乱说,就是给他爸说了,他爸又给我说了。我是……怎么说呢,我有个闺女……我有三个闺女,老大老二都嫁出去了,老三还在,对象都没谈……如果处长看得上,我愿意把老三嫁给阿炳。”

安在天愣了一下,转而关心地问:“你女儿多大了?”

“22,我听说阿炳是25,年纪上正合适。长相嘛,我那闺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上门提亲的可不老少,处长要有心,我可以带来给你看一看。”

安在天问:“你认识阿炳吗?”

“怎么不认识?那天开庆功大会,跟你上台一块儿领奖的。”

“这么说,你也知道,阿炳是个瞎子。”

“知道,人还有点傻乎乎的。”

安在天有些不高兴了。

老马赶紧解释:“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脸上猪相,心里亮堂。”他本来是想讨好安在天,但显然又不会说话,听着还是不顺耳。

安在天:“你跟你女儿商量过吗?”

“我的闺女,我替她做主了。我养了她22年,还作不了这个主?虽说新社会不让包办婚姻了,可嫁给阿炳是带她上天,又不是下地,还用得上商量?这事处长你放心好了,只要你看上,我闺女就是阿炳的人了,什么时候过门都可以。”

安在天纠正道:“不是我看上,是要阿炳看上。”

“一回事。”

“你是本地人?”

“跟胖子一个村的。处长你要有意思,我今天就可以把闺女带来,行还是不行,看了以后你定。”

安在天再次纠正道:“是要阿炳看。”

“就给他看嘛。”

“那好,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带她来跟阿炳见个面。”

“我这就回去喊人,中午到,行吗?”

“行,就12点半吧,我叫胖子来食堂门口接你们。”

老马答应,点头哈腰的。

“那就这样。”

老马却没有分手的意思,磨蹭着,欲言又止。

安在天一看这样子,心里明白大半,道:“老马,你最好背竹竿进巷子,直来直去。有什么想法,现在就说,别事后说,大家都被动。”

老马这才咬了咬牙,说:“那好,处长,我是个粗人,属驴的,直肠子……我还有个儿子,年纪跟胖子一样大,如果我三闺女跟阿炳成了亲,希望处长给我儿子找份工作,行不?”

安在天眉头一皱。

“处长,我的要求不过分。胖子光服侍阿炳这两个月,就转了正;我闺女要嫁了他,那可是要服侍他一辈子的……”

安在天下了决心,说:“好,你带女儿来吧,成不成看他们的缘分。只要他们有缘分,你儿子……就是这院里的人了。”

老马答应着,屁颠颠地走了。

老马的三女儿长相真还不赖,身材苗条,瓜子脸,皮肤白净,穿得也不土气,头发梳得光光的,还戴了发卡,看得出是心打扮过的。她的手无聊地拆着辫子,老马正在和胖子告别。胖子进去了,老马急急地跑过来,拉着女儿问:“怎么样?”

“不知道。”她的情绪低落,所以说话声音不大,但还是可以听得出,她是一个尖嗓门。

老马问:“你们握手了吗?”

“没有。”

老马有点生气地说:“你是不是连话都没跟他说?”

“说了。”

“说了什么?”

“他问我喜欢什么?我说我喜欢劳动。”

“你为什么不说你喜欢他呢?别看阿炳是个瞎子,可他能让你弟弟有工作。下次见面,你一定要讨他的好。刚才胖子都说了,他这人很简单,只要你对他好,他就喜欢你了。”

《暗算》第八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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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不喜欢我呢?”

“哼,我的闺女这么好,他要不喜欢就说明他真是个傻子。”

老马回头看了七号院一眼,一副有成竹的样子。

阿炳说他不喜欢老马的女儿,惊得安在天瞪大了眼,看着阿炳,有点哭笑不得地说:“阿炳,你怎么会不喜欢她呢?她长得不赖,皮肤挺白的。”

阿炳茫然地:“我……只能听声音……我听出来她心肠很硬。我说……我要娶心肠好的人,心肠硬的人……我不能要的……我是瞎子,要侍候我的……心肠硬的人,肯定不愿意侍候我……”

安在天:“你怎么听出来她心肠硬?”

“我听她的声音,跟黄金鸟一样的又尖又亮。安同志,你不知道,这种声音的人心肠都硬,我们乌镇就有这样的人,我家门口刘四的老婆就这样,刘四少了一只胳膊,她就跟别的男人跑了……”

“你真的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

“阿炳,那你跟我说,你自己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乌镇的,或者我们单位的。”

阿炳非常认真地想了想,说:“我喜欢杨红英……”

安在天以为听错了,说:“你说谁?”

阿炳又说:“就是杨教员……”

安在天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阿炳问:“你笑什么?”

安在天忍住笑,严肃地:“那可不行!”

“为什么?”

“赶巧了,人家杨教员今天结婚,还专门请你参加他们的婚礼呢!你知道杨教员的人是谁吗?就是李秘书。这话以后不能再说了,记住啊。”

阿炳有些发愣,半天没有说话。

“嗳,阿炳,可我觉得杨教员的声音也很尖。”

“不一样的……就像针尖和麦芒,都尖,但不一样的……”

“那你是喜欢像麦芒一样尖的声音?”

“对,就是杨教员的声音。”

食堂里,正在举行一个革命化的婚礼场面,正中贴着“喜”字,两边还有马、恩、列、斯、的画像。

李秘书和杨红英被围在中央,来了不少道喜和看热闹的人,铁院长显然是证婚人,他挥着大手,指点江山的样子。

安在天带着阿炳、胖子进来,杨红英见了,忙跑上来,还专门拉了阿炳的手,将他们迎进了前排。安在天看了一眼阿炳,阿炳面无表情。

铁院长:“下面请我们新郎、新给大家出个节目好不好?”

面一阵叫好声。

李秘书和杨红英深情地对视,清清嗓子,双双朗诵起高尔基的《海燕》,显然也是提早做了准备:“在苍茫的大海上,风聚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的闪电,高傲地飞翔……”

人们慢慢安静下来。

安在天听着,嘴里不由地跟着念起来:“一会儿翅膀碰着海,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云霄,它叫喊着——在这鸟儿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到了欢乐……”

陈二湖、丁姨、钟处长、陈科长等人也喃喃地一起背诵起来:“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感到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金鲁生看着他们激昂不已的样子。

李秘书悄悄拉住了杨红英的手,一边朗诵着:“海鸥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呻吟着,呻吟着,在大海上面飞窜,想把自己对暴风雨的恐惧,掩藏到大海深处……”

铁院长激动地听着。

杨红英用尖利的嗓门朗诵着:“海鸭也呻吟着,这些海鸭呀,享受不了生活的战斗的欢乐,轰隆隆的雷声就把它们吓坏了……”

阿炳坐不住了,起身就走,胖子赶忙随他而去。

其他人,包括安在天在,都倘佯在诗歌的激情澎湃之中,谁都没有留意阿炳的离开……

阿炳走到外面,忽然跪倒在地上,打滚儿,痛苦地呻吟着……

胖子赶了过来,吓坏了,他问:“阿炳,阿炳你怎么了?”

阿炳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了胖子,结果把胖子也带倒在了地上。

胖子急得“哇”地一声哭了:“阿炳,你到底怎么了?”

阿炳满头大汗,疼得牙齿直打架,说不出话来。

胖子爬了起来:“阿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去喊安同志,你等我回来,你可要活着等我回来啊……”

阿炳抱住胖子的,胖子一跑,拖着他往前了好几步……

婚礼上已经情振奋到达极点,几乎所有人都在齐声朗诵:“……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了!”

胖子跑了进来,他叫着安在天,可他的声音被众人的声音一下子淹没了,他无助地扬起手……

《暗算》第八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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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新、安在天等人发出了最后的声音:“这是勇敢的海燕,在闪电之间,在怒吼的大海上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些吧!”

等人们冲出食堂的时候,只见阿炳面苍白,已经奄奄一息了。

安在天和金鲁生一前一后抬着阿炳,冲了医院,那时阿炳已经昏厥过去,似乎没有了鼻息。安在天、金鲁生抱着阿炳在走廊里狂跑,后面跟着好些人,胖子落在了最后,“呜呜”地哭。

阿炳的胳膊垂了下来,像一片无声无息的树叶……

自从有了给阿炳找对象的想法,安在天就坚信,阿炳终归是要跟某个女人结成良缘的,但这个女人是谁,这个从开始到结束的距离还有多远,他不知道,就像人难以想见自己的生死一样,睡觉前把鞋搁在床边,不知道明天一早是否还能穿起它来。在这个夜晚,阿炳遇到了他生命中的一次劫难……

阿炳躺在手术台上,医生给他做手术,旁边还有一个护士。

手术刀、止血钳、纱布、消毒棉……

走廊上,安在天从窗户往里看去,医生很冷静、沉着;相比之下,打下手的那个护士不知是因为胆怯还是别的什么,一直紧张得手在发抖。她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手术室的门口,金鲁生在来回巡视着。

安在天揪过胖子,问:“阿炳有没有吃什么东西?”

胖子哭得嗓子都快哑了,他说:“吃了……”

“吃了什么?”

胖子不住地泣着,他说:“一个香瓜……”

“你吃了吗?”

“他让我吃,我没舍得吃。”

“哪儿买的?”

“是……老马的闺女带来给阿炳的见面礼。”

安在天指着胖子的鼻子:“胖子啊胖子,你什么时候学会做线了,不熟的人送的东西绝对不能收,什么都敢吃,要是毒怎么办?”

胖子又“哇”地一声哭了,他说:“阿炳要是死了,铁院长和你会叫我也死吗?”

安在天斩钉截铁地说:“会!”

从山岭边冉冉升起……

医院走廊的过道上,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手里拎着盐水瓶走了过来。她就是昨晚在手术室的那位护士。因为还没上班,房的取窗口关着。她径直走到房门前,门是半开的。她敲敲门,里面无人应答,只好推门进去,喊了一声:“李剂师……”她的声音甚至有些懦弱。

里间立刻传出一个热烈而爽朗的声音,带有山东口音:“嗳,小芳,我在里屋呢。”

林小芳退回到门口,把盐水瓶放在取窗前的木搁板上。她中等身材,长相普通,神情中有一种怯生生的东西,目光总是含蓄在眸子里,人显得很安分。

老李打开取窗,冲外面:“小芳,你在哪儿?”

林小芳把头探进取窗,客气地:“要下班了?”

老李笑吟吟地:“你呢?也该下班了吧。跟你说好几次了,叫我老李就行,大家都是老乡。”

“我还有病人要照顾。”说完,递上一页处方笺。

老李扫了一眼处方:“陆家炳,他没事了吧?”

“阑尾炎。”

“手术后正常吗?”

“麻醉醒了,现在伤口很疼,余大夫交代过,如果他太疼,就用这个。”

老李关注地看了一眼:“小芳,你脸可有些不好。进来等吧。”

“我就这儿等吧。”

老李转身去拿

两人在交谈中,林小芳是一种羞怯的客气,而老李是一种热心的客气。

病房里,阿炳躺在床上,疼得哼哼叽叽的。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墙角临时支了一张行军床,是陪护的胖子睡的。此时,胖子看到阿炳这样,也束手无策,急得原地转。

胖子忽然把胳膊递到阿炳的嘴边,说:“阿炳,你咬我胳膊吧,咬了我的胳膊,你就不疼了。”

过道上响起脚步声,林小芳拎着瓶进来。

胖子被阿炳咬得龇牙咧嘴,见到林小芳,如获救星,对阿炳说:“医生来了。”

阿炳松了口。

胖子的胳膊被咬出了一圈牙印。

胖子:“医生,他疼得很。”

林小芳上来了一下阿炳的额头,安慰道:“没发烧,没事儿,我已经拿来了,输了这就不疼了。”

阿炳本来就在输液,林小芳只是将瓶换了一下。

胖子问:“这是什么?”

“止疼的。”林小芳一边给阿炳掖好被子,一边说,“病人做完手术第一天都会疼,你睡一觉,醒来就不疼了。”

安在天认识这个林小芳。从一定意义上说,她在701也是知名人物。她哥哥曾经是金鲁生的前任,701刚搬到这里时,在一次与土匪的交锋中牺牲了。她也正是作为烈士的妹妹被701破格招收,又保送到护校学,回来就提了干,在医院当护士。

《暗算》第八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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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道上,铁院长、安在天、李秘书提着一篓水果以及医院院长、给阿炳主刀的余大夫一行人过来。

阿炳躺在床上,刚醒来,一脸的茫然。

林小芳已经不在了,只有胖子还倒在行军床上呼呼大睡。见阿炳已经醒了,进来的人开始还是轻手轻脚的,这才放松开来。

铁院长大着嗓门,带点儿取悦阿炳的口吻说:“阿炳,我可是第一个来看你的啊,怎么样?”

鼾声立刻停止了,胖子翻身爬了起来。

未及阿炳作答,院长说:“陆家炳同志是小病,没事,手术很成功的。余大夫是医院最好的主刀医生。”

阿炳:“他把我的肚子切开了……”

安在天:“那是因为你的肚子坏了。”

铁院长:“阿炳,安同志见你躺在地上,叫你的名字你也不答应,他急得声音都变了,我还没见过他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呢。”

安在天笑了笑,说:“我是担心他食物中毒。”

余大夫:“食物中毒首先要呕吐,痛的方位和方式都不一样的。”

铁院长对胖子说:“以后给阿炳吃东西一定要注意,不熟的人送的,不能给阿炳吃。”

安在天开玩笑地:“要吃你也得先吃。”

“对,就应该这样,小心为好。我跟你们说,现在县城里还有残余的特务,这是解放军从俘虏口中问出来的,据说还有一部电台。部队挨家挨户地盘查,至今也没有结果。情况还是很复杂的,我们不能麻痹大意。”铁院长对院长说,“阿炳住院期间,你一定要派专人看护,不能让什么人都能进这屋。我也会和金鲁生说,让他保卫处派人来。”

铁院长正说得起劲,阿炳却忽然放了一个响亮的屁。

众人忍俊不禁。

余大夫没有笑,说:“放屁了就好了,通了……陆家炳同志,没事了,休息几天,让伤口长长,你又可以上班了。”

阿炳:“我现在上班也没事可做……”

安在天:“你可以学学盲文,听听广播……”

铁院长:“阿炳,你这个病生得还真是时候,你要一个月前生病,我这把老骨头就交给阎王爷了……”

阿炳刚才的话其实是还没说完,被安在天和铁院长打断了,这会儿他又打断了铁院长的话:“我现在也有事做……安同志说,我现在的任务是找对象……”

铁院长半真半假地:“对,阿炳,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找对象。这医院里可有不少的女医生、女护士,一句话,有喜欢的跟我说。”

阿炳认真地:“我跟安同志说……”

铁院长笑着:“好好好,你跟安同志说……”

铁院长他们刚走,阿炳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安在天。当时,阿炳还有点不好意思地,忸怩了一下,说:“我喜欢……林护士……”

林小芳从一条小路上走来,她走路的样子很老实,不东张西望,不昂首阔步,而是尽量把自己收起来,怕打扰了谁似的。

老李打了个照面,问:“要接班了,吃了吗?”

“吃了。”

林小芳碰到熟人也是目不斜视,她浅浅地笑了一下,马上又收敛住,走了过去。

林小芳和另一位护士在交班。

士:“病号还是只有陆家炳同志一个人,领导交待了,要重点看护,谢绝探视。”

林小芳问:“他没事吧?”

“体温量过了,正常。他问了我好几次,你什么时候上班,快去看看吧。”

林小芳从过道里走来,见阿炳病房的门口果然加了岗。

阿炳半躺半坐在床上,胖子正在给他喂饭,安在天一边在削苹果,一边在说:“你要多吃些水果,水果里有维生素,对长伤口有好处。”

阿炳忽然不吃了,对安在天神秘地:“安同志,她来了。”

安在天一抬眼,见林小芳已经走了进来。林小芳空着手,完全是来看看的样子。

阿炳和安在天心里因为有秘密,所以对她的到来都显得非常不自然,安在天甚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林小芳毫无察觉,她点点头,见桌上堆着削下的苹果皮,忙过来收拾。

屋里一下子变得无声——安在天看到林小芳麻利地收拾起苹果皮,回身丢在门口的垃圾桶里,脸上始终挂着羞涩的笑容。

安在天眨了眨眼,重新在阿炳身边坐下了,阿炳扯了扯他的衣服后襟,安在天若无其事地说:“你是林小芳同志吧?”

林小芳丢完苹果皮回来,颔首称是。

安在天:“我认识你哥哥。”

林小芳又颌首称是。

“你来医院多久了?”

“三个月。”

惯吗?”

惯。”

《暗算》第八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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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是第一次手术吗?”

“不是,好多次了。上次解放军打国民残匪,我是救护队的。”

安在天奇怪了,说:“那昨天晚上,我看你紧张得手都在抖,还以为你是第一次进手术室,害怕呢。”

“昨天晚上我是害怕……”

“为什么?”

林小芳干脆地说:“陆家炳同志是我们的英雄,不一样的。”

正如阿炳能从树叶落下的声音中听见秋天来了,安在天从林小芳的这一句话中感觉到阿炳“情”的来临……。

安在天专门把林小芳约了出来谈这件事。

安在天看了一眼林小芳,郑重地说:“林小芳同志,你要想好,这是你的终生大事,不要随便就答应了。”

“我不是随便答应的。”

“我不是代表组织来跟你谈的,我只代表个人。”

“我知道。”

“所以,你不要有任何思想负担。阿炳喜欢你,他只是告诉了我,我跟任何领导也都没说,主要是……我不想把这件私人的事情变成一次组织行为,你有选择的自由,千万不要把它当作一个政治任务。”

“如果我哥活着,他一定会支持我这么做的,嫁给一位英雄。”林小芳抬头看着安在天,“听说他……陆家炳……”

“你喊他阿炳,大家都是这么喊的。”

“……我们是外勤人员,不知道他……阿炳是因为什么当了英雄,听说他为我们国家发明了保家卫国的秘密武器,是不是这样的?我能问吗?”

“你可以问,但我无法告诉你。”

“可他肯定是我们701的英雄?”

“这是肯定的,而且是大英雄。”

“只要是我们701的英雄,我就愿意嫁给他,不管他是瞎子还是傻子。他的缺陷,正是我要嫁他的理由,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安在天沉思着。

林小芳反过来做安在天的工作:“真的,安副处长,我愿意嫁给他,你去跟陆……阿炳说,只要他愿意,我就等着他来娶我了……”

安在天对阿炳说了林小芳的意思。

“什么?”阿炳象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安在天:“林小芳愿意嫁给你。”

阿炳的耳朵动了一下。

安在天:“是真的,林小芳绝对愿意嫁给你。”

阿炳半是自言自语地:“谁愿意嫁给一个瞎子?在我们乌镇,只有瞎子才愿意嫁给瞎子,可两个瞎子在一起不是更瞎了吗?这是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阿炳一把抓住安在天的手,又慢慢地松开了,说:“……那她是不是长的很难看?”

“林小芳不难看,带得出门的。”

阿炳又抓住胖子的手,问:“胖子,安同志说的是不是真的?”

胖子:“是真的,真的是真的,安同志说的都是真的。”

阿炳忽然叫了一声“!”,随即捂住脸激动得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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