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速度很快。而且动作幅度非常小。几乎只有一个瞬间。”神音点点头,她和莲泉并列站在黄昏的树影里,看起来妩媚而又动人。如果是普通的男人路过这里,一定会被她们两个的美丽容貌吸引得目不转睛。
“你们快进来啊。”走在前面,已经快要跨进门的麒零,转过身招呼她们两个。
“你先进去,我们马上来。”鬼山莲泉冲着麒零挥手示意,然后她转过身,继续低声对神音说:“你看到那个瞬间了么?”
“说来正巧,因为一直以来,我发现阿克琉克都是带着那副麂皮手套的,一路上,我几乎都没有看他摘下来过。所以,我有意无意,就会偷偷注意他那双手。而刚刚,天束幽花的冰刃就是被他手指上旋动出的风刃击碎的。因为阿克琉克并不是水源的人,所以,他不可能一操一纵天束幽花手上的冰体,但是,他的手指动作幅度极其细微,如果不是我正巧在注意他的手,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动作,他看起来和我们两个人一样,完全是静立不动的,而且从刚刚感应到的魂力波动而言,空气里几乎只有幽花的魂力,阿克琉克的魂力仿佛气若游丝,难以捕捉……”
“也就是说,”鬼山莲泉吸了口气,缓慢地说,“他用几乎弱不可辨的一丝魂力,就击溃了天束幽花三成的魂力凝聚而成的冰刃?”
“所以我其实在怀疑,他的那副手套有问题。”神音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若不可闻,“有可能,他的手套就是他的魂器,能够强化他发动的每一丝魂力,让他的所有魂术力量成倍增加。”
“但我和你想的正好相反……”鬼山莲泉目光闪动着,“我反倒怀疑,他的那副手套,是为了约束他的魂力,抑制他体内那难以估计的力量,让他的每一次发动,都能够处于被控制的范围,而不至于造成无法挽回的毁灭一性一的伤害。”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神音抬起头,望着比自己稍稍高半个头的莲泉,她的侧脸看起来仿佛冰川山顶的雪线般清冷秀丽。
“在他修复我的魂路的时候,他摘下了这副手套。在他摘下手套的一瞬间,从他双手上释放出来的魂力呈几何倍数般的增长。他在修复我的魂路的时候,那双修长而又完美无瑕的手所作出来的动作,其一精一妙准确程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你也知道,我们体内的魂路有多复杂,仿佛一毛一细血管或者神经末梢般的密度一样,种植在我们的身一体里,然而,他的手指可以一精一巧到修复其中最细微的断裂。他借由十指所一操一纵魂力的一精一准程度,在我所有见识过的王爵里,没有人可以比他更厉害。”
神音脸上的表情将她内心的震撼清晰地写在她的脸上。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是的,比幽冥更厉害。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我和幽冥一交一 过手。所以我很清楚。幽冥的魂力是霸道的,汹涌的,仿佛海啸一样可以摧毁一切,然而,阿克琉克的魂力却是一精一准的,仿佛扎进一穴一位的银针一般丝毫不差,丝丝缕缕,连绵不绝,却又毫无破绽。这种一操一纵魂力的方式,让我想到一个人。”
“吉尔……伽美什……”神音的声音略微有些颤一抖,“传说中亚斯蓝历史上出现过的,最强的一度王爵。你想说的,是他吗?”
“对,他们使用魂力的方式异曲同工,就算只有一丝魂力,他们也能将这仅有的力量,发挥出叹为观止的能级。”
“不过你这样说的话,我倒想起来一件事情……”神音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袍子,显然,随着落日西山,空气一温一 度渐渐下降了。稀薄的暮色渐渐被四下涌起的黑暗渗透着。驿站的门廊上悬挂着的铜灯,也点亮了,跃动的火光正好落在她的眸子里,“之前在桥下时,你还 记得特蕾娅让幽冥使用他的魂器死灵镜面么?我太了解他的这面魂器的威力了,但是当时,投影出来的死灵,也只有麒零幽花以及我们俩,一共四个。阿克琉克并没有被投影成功。只要本体的魂力低于使用者,那么死灵镜面都能百分之百的发动投影,可见,阿克琉克的魂力远在幽冥之上,你这样说起来,我也认同你的看法。他的手套其实是在压抑和束缚他的婚礼。”
莲泉不置可否,轻声说:“但他不是说他提前逃出特蕾娅用冰制造的密闭空间了吗?”
“他的话,你觉得可以全信吗?”神音反问。
“先进去再说吧。”莲泉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朝里走,被神音叫住了。
“莲泉。”
“嗯?”莲泉回过头,神音站在一片树影暮色里,看起来远比她平时显得娇一小脆弱。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杀戮使徒时的那种骄傲的美艳与腥甜的戾气,她此刻身一体里感受不到任何魂力的气息,她看起来就像是这个小镇上最平凡的少女。
“你不恨我?”神音拢了拢被晚风吹得贴在脸颊的头发,她的神情看起来和山林间的暮色一样疲惫,“你的哥哥鬼山缝魂死在我和幽冥的手里,就连你自己,也曾经差点死在我手里……你不想报仇?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啊。”
“我不恨你。”莲泉没有回头,她缓慢地朝驿站门口走去,“我谁都不恨。我现在只想活下去。”
“这是什么?这种东西怎么能带进店里啊!你别开玩笑了!”克罗姆被眼前这口漆黑的棺材吓坏了,他的脸又一次仿佛猪肝般涨得通红,“快拿出去!我还 做生意呐,太晦气了!”
“你故意的?”阿克琉克转过头,眯起眼睛瞪着麒零。
“大哥,我哪儿知道你把这个棺材摆在你身后啊?而且,是你让它隐形的好吗?!我只是从你身后路过,我怎么知道会把它撞倒?”麒零大大咧咧的拉开桌边的一条凳子,坐下来,摊着手,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
阿克琉克只得转头,望着店主克罗姆,手指了指自己,说:“我的名字叫阿克琉克,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我是从因德帝国来的,远道就是客嘛大叔,而且我在风源,可是有头有脸的人,不信你就去打听打听……这个‘东西’,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宝物啊!”
“我管你是‘阿哥六哥’,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懒的问谁去打听,我们这种小城镇,都是本地人。你别和我一胡一 闹了,快点拿出去!”
也是之后的一刻钟,阿克琉克一手扶着棺材,一手扶着柜台,苦口婆心的和克罗姆讨价还 价,中间是不是飘出一两句匪夷所思的对话:
“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装饰品嘛,比如书柜什么的。这木料很有光泽,看起来多美观,是吧?”
“大叔,帮个忙好吗?我一妈一生前唯一留给我的传家一宝就是这个棺材了,我一妈一嘱咐我要随身携带呀!”
“好吧,我承认,我刚刚一直在撒谎,其实这个是我的衣柜。”
……
麒零和幽花,以及刚刚走进来的莲泉和神音,看着阿克琉克死缠烂打的样子,额头上都忍不住冒汗。最终,阿克琉克气鼓鼓地扛起那口巨大棺材,重新走回来,他把棺材朝地上一放,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深呼吸一口气,说:“他说,我要是一定要带着这个棺材,那我就去睡驿站后屋的柴房。”
“那太好了,你的一床一 正好可以让给我!”天束幽花的喜悦直接写在了脸上,但随即,他就意识到了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里隐藏的含义。赶紧又补充道,“我是说……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要和麒零睡……我只是……我只是……”她的脸在大堂敞亮的灯光下,仿佛熟透的苹果。她如此害羞的表情,让坐在旁边的麒零,也忍不住脸红了起来。
而结束这个尴尬局面的,是一阵敲门的声音。
所有人都忍不住抬起头,朝门外望去,然而大家发现,驿站的大门敞开着,而且门外空无一人,门廊的大灯将大路照得很亮,门外是已经被夜色笼罩后的空旷。
敲门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结到了阿克琉克手扶着的,竖一立在地上的那口棺材。
声音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此刻,再一次响起了很轻很轻,像是怕打扰别人,但是无法被忽视的,笃、笃、笃。
——是很后来了,在又一次闲下来聊天的时候,莲泉才告诉我,当那天,阿克琉克将棺材盖打开之后,我大概有好几分钟的时间,仿佛是灵魂消失了一样,一动不动。说一动不动也不完全,因为她告诉我说,我一直在哭,我因为大口呼吸而在喉咙里发出的呜呜声,听起来像一头迷路的狼,焦躁而又害怕。她说我双眼通红,连脖子锁骨都泛起一大片红红的血丝。但我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没有办法不哭。
——我看见那张面容,虚弱地出现在我面前,他冰雪般的容颜,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白皙的皮肤仿佛是昨夜悄然无声出现在窗棂上的新雪,透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空灵。他静静地闭着眼睛,柔软而浓密的睫一毛一随着他吃力的呼吸颤一抖着。他伸出手扶着棺材的边缘,头轻轻地靠在边上。他看起来很痛苦,却又很平静。
——我曾经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他了。我抱着他的膝盖哭泣的时候,其实我感觉自己是在大笑。只是我的眼泪让我的表情看起来狼狈而又可怜。但我不在乎。
——我对莲泉说,此生还 能再见到银尘,其他还 有什么值得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