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严冬
阿贝在一月、二月的大部分时间里,加上三月的一段时间内深居简出。一月份时下了一场暴风雪。漫漫长夜中,雪片不停地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下,如同一幕幕厚重的帘子似的。阿贝蜷缩在床上,沮丧地听着外面狂风呼啸怒吼。
他的木屋被深深地埋在了雪里,虽然雪中弥漫着一种微弱的光,但是一点也照不进他紧闭的窗户。即使在白天,他也得摸索着走动。幸运的是,空气还能够穿透那些盖得严严实实的雪片。
已经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阿贝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数不清的一天又一天。他清醒时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储藏室里摸索着找吃的东西,然后吃掉它们,这已经成了一种烦人的例行公事,他总是面无表情地咀嚼着食物。要不他就哈欠连天、辗转反侧、乱蹦乱跳、抓耳挠腮,把那些碍事的橡子壳、山胡桃、向日葵种子堆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做着这些事。
与此同时,太阳会时不时地出来融化着冰雪,雪越化越少了。终于有一天,阿贝醒来时,兴奋地看见一丝久违的阳光穿透挡风的“百叶窗”照了进来——他能看清周围了!
“阿贝。”他喊道,“听见了吗?我能看见东西了!”他猛地把窗子打开。经过这漫长的黑暗之后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连地板上的种子壳儿都有种说不出的美丽。所有事物看上去都是那么生机盎然,那么不可思议!
阿贝打开门让阳光倾泻而入。真是个无与伦比的好天气!门口挂着的冰柱闪闪发光,其中一个和阿贝一样大小。阿贝吃了东西,从一个土罐里喝了点冷水。他把屋子里堆积如山的种子壳儿清理出去,然后来到阿曼达的塑像前,雪已经埋到了塑像的胸部。
“亲爱的,我爱你。”他呼喊道,“天气多好啊!现在是二月,是吧?我要开始活动了。”他伸了伸胳膊,前后弯曲了几下,突然觉得在他妻子面前这样做有点傻。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穿上雪地鞋,拿起铲子和长矛,去继续读那本书。他记得上次读到布林上尉受伤了。他能活下来吗?感谢上帝,他活了下来。他的伤口正在痊愈,而且春天就要来临了。书中描写春天的字句使阿贝感到迫不及待了。当一个人独处时这感觉是多么强烈啊!
二月到来了,如同阿贝猜测的一样,一月的寒冷只是前奏而已,现在才是真正的严冬。一天下午阿贝读完书回到家,浑身不住地颤抖着。他的牙齿冻得咯咯作响,抖个没完没了。他不停地流鼻涕、流眼泪,泪水模糊了视线,而且头痛得要命。
这时候即使是最健壮的老鼠也会希望变成妈妈温暖怀抱中的小宝宝。他打着哆嗦蹒跚而行,用冻木了的手把每个能塞住的缝隙都堵严了,直到哪儿也透不进一丝光线为止。屋子里唯一的热源就是他那渴望温暖的身体。
如果能生堆火该有多好啊,可是他意识到如果他真的生一堆火,他会把自己连人带屋都烧掉,或是把屋子里的氧气都用光的。他把所有衣服都披在身上,半坐半倚着墙壁,把所有的垫子、从书上撕下来的纸和从储藏室里所能找到的全部乳草绒都盖在身上,脸埋在阿曼达的纱巾里。渐渐地他不再发抖了,劳累的肌肉也终于放松下来了。他把头塞进被子里,这样他呼出的哈气也能帮助温暖自己的身体。
就这样,他又开始了一个月在木屋中与世隔绝的可悲生活。每次阿贝认为天气不可能变得更冷的时候,天气偏偏就越变越冷。大风肆无忌惮地呼啸着,把雪花吹积成堆;把冻结的树枝折断;冰柱被刮落在玻璃般的地面上,哗啦一下子碎裂掉了。阿贝听着这持续不断的风声,直到他不想再听的时候,大风仍在肆虐。
阿贝生病了。他的身体相当虚弱,连翻个身都要花很大力气,他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一天他发现自己竟然愤愤不平地想着:为什么阿曼达不把纱巾系好点呢?这样一来他就不必为了捡纱巾而追出洞来了。如果她更现实些,而不是那么爱做白日梦,如果她把纱巾系紧些,他此时此刻就应该待在家里,身穿他那件天鹅绒外衣,脚踏那双缎面拖鞋,舒适地坐在堆着一堆枕头的椅子上,读着一本好书,或者可能仅仅是望着窗外欣赏雪景。壁炉里生着火,炉子上炖着洋葱扁豆汤,阿曼达会在她的写字台前修改着她的诗,或是坐在他膝上吻着他。外面的天寒地冻狂风呼啸只能更加衬托出屋内的闲适。
但是他不在家,而是在这离家不知多远的地方。他想念他所爱的人们和他远方的朋友们。阿曼达是他的伴侣,是的,永远都是。他的父母、姐妹、兄弟和朋友们也将永远是他的父母、姐妹、兄弟和朋友,但是他对他们的感觉已经变得冰冷模糊起来。他怎么可能仅靠回忆而对他们保持温暖又活泼的感觉呢?亲身经历总是比回忆或是想象给予一个人更多的东西。他希望真实的阿曼达陪伴在他身旁,他试着用心灵感应联络她。但是,这冰冷的空气好像阻碍了他的讯息传递。
他在冰冷的包围中变得似睡非睡起来。在他昏昏沉沉睁开双眼时他根本不知道自上次清醒以来过了多长时间——是一个小时、一天,还是一周。他很冷,但是他知道这已经是他所能保持的最温暖的状态了。土罐中的水冻得结结实实的。他的思想也结了冰,只剩下一种模糊的意识还在思考着一个事实——这冬天永远都不会结束了吧。整个世界都是那么沉闷,让人昏昏欲睡。万物都陷入了无尽的寒冷之中,而那狂风却是个例外,它好似并非来自冬天,而是一个迷失方向、无人怜爱的灵魂,到处嘶叫哀嚎着,四处冲撞着想要寻找一个休憩的地方来哭诉自己的悲哀。
而屋外的夜空中——在那些闪烁的星星中,他的那颗星星也在它们中间,那是他的老朋友。这颗星星虽然距离他那么遥远,却比阿曼达更贴近他,因为只要他愿意而且有力气站起来,打开窗子就能看见它挂在夜空中。因此他知道,它就在那儿。而阿曼达、爸爸、妈妈、姐妹、兄弟、叔叔、婶婶、表兄妹、朋友们还有其他社会成员甚至整个动物王国,他想相信他们在那儿,但是要保持这个信念太难了。他所知道的,只是他是这里唯一的生物,而且孤身一人待在这里,但在寒冷中困倦的时候,他连这点都不能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