蝇月来了又走,跟着是青苔花月和驯鹿月,紧跟着就是冬天的三个月。奇怪的事情是,虽然太阳随着季节升起又落下,白天变得越来越长,可是河水仍然没有解冻。现在已经是冰裂月了,大地上仍然积着厚厚的雪。福狼和艾德米在守卫团的第一年几乎过完了。他们已经站遍了所有的冢,看守过每座火山。他们掌握了这五座火山的脾气,知道它们的情绪会随着月亮变化,会从月初时的有光变成月末时的无光。他们知道了每座火山喷发时,自己硫黄特有的气味。他们知道了基尔山上的风景是最乏味的,那是一座盾形火山,岩浆流下来的时候舒缓延绵,蕴藏的炭火是最少的,所以这里是铁匠最后一个光顾的地方。
在冰裂月初的一个傍晚,福狼站在冢上,俯瞰着邓莫尔火山。他刚刚做完了一系列的观察跳,落在梁骨上,这时他低头看见一匹狼颠儿颠儿地向自己跑过来。这匹狼任谁都不会认错,是沼泽的巫狼。
她也是一匹不正常的狼,因为她的眼睛颜色不一样——一只是和边缘之地上的狼一模一样的绿色,另一只却是泛着金光的琥珀色,只有在看东西时才会有微微的波动。裹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的毛,像被狂野的阴风吹过,使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正跑过来的小型气团。她下巴处的毛都被冻成了冰柱,好像长了长长的硬邦邦的胡子一样,令她本来就奇怪的外表变得更加奇怪。比起格温妮丝和艾德米,巫狼并不是福狼在边缘之地最亲密的朋友。
她抬头看着福狼说:“快跟我来。”
“不行,我还在值班呢。”福狼回答说。
“我已经让奋哥儿安排了。”巫狼回答说。没错,福狼看见图斯特朝这边跑来。
“快去吧,年轻人。巫狼找你有事。我替你值班,你不在的时候,你的班也已经都找人帮你了。”
有事?福狼完全糊涂了,他突然担心起来。他的骨髓里涌过一阵波动。
月亮还没爬到狼的头顶,他们就上路了。巫狼是从北边来的,可是他们现在却是往西走。他们出发以后,她一句话也没说,没有说明他们要去做什么,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把他带走。他知道最好不要问。不必要的问题会令巫狼大发脾气,而生气的巫狼是所有狼都不想遇见的。一只面具猫头鹰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头顶上方。
“格温妮丝!”福狼嗥道。可是她也只是低头,热情地看了看他。福狼骨髓里的波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渴望。他加快了脚步。
“慢一点儿,”巫狼轻声说,“别太累,我们可以及时赶到的。”
及时赶到哪里?福狼想。他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巫狼坚强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亮光似的,那是眼泪。格温妮丝现在也飞下来,福狼觉得她带下来的风令人发抖。对福狼来说,就好像他被笼罩在她翅膀的阴影里,好像她在保护他。第二天和接下来的半天,他们都是用这种方式赶路,只偶尔停下来做短暂的休息。福狼从来没到过这么远的北边。傍晚太阳还挂在地平线上的时候,他意识到他们已经绕过了半岛的尖。
“我们要去麦纳马拉部落,对不对?”福狼问。
巫狼停下来。积雪已经顶到她的肚皮了。格温妮丝轻轻地落在覆着积雪的岩石上,展开爪子,这样可以让她不会滑到地上。福狼看着这两个朋友都用泛着泪花的眼睛看着自己。“你们两个愿意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福——狼,”巫狼有些哽咽,她调整了一下重新说,“福狼,我们要带你去见你的第一个妈妈。”
纳马拉亲自出来迎接他们,领着他们走到营地边上的一个狼窝旁。“她在等你。布朗文说,我们最好先不要告诉她。”纳马拉转头看着福狼,福狼仍然处于震惊中,自从知道这件事以后他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你妈妈,你的第一个妈妈,就要死了。她看不见,所以她可能认不出你来。”
“哦,她会的!她一定会!”他狂躁地喊。
“来吧,年轻人。”一匹高大英俊的红狼走到福狼身旁,“我是你妈妈的第二个配偶,我叫布朗文·麦戈。跟我来。”
这个窝是一个面朝西的小山洞,午后的斜阳令山洞里充满阳光。在一块厚厚的麋鹿皮上,躺着一匹憔悴但是曾经非常美丽的银狼。他们一走进洞里,莫拉格的鼻孔就开始翕动。她从皮子上抬起头,可是只能抬起一点点。“是谁?谁来了?”
没有人说话,福狼肚皮贴着地面,匍匐着向他的第一个妈妈爬去。他抬着头,这样她就可以闻到他。眼泪从她蒙了一层白膜的眼睛里流出来。“是你吗?真的是你?”她问。
福狼抬起他的右前爪,轻轻地放在莫拉格的嘴上。她立刻知道他想做什么。她伸出舌头,开始舔着他爪垫上的那个螺旋状的伤疤。
“伟大的狼神,我主保佑!你没死!你没死!我发现灰熊的骨头时,就一直这么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你生下来以后的第十个月?我在那些骨头上闻到了你的气味,我这么期望着,这么祈祷着。现在,我知道这是真的了。那只好心的灰熊用她的奶喂你。就算是现在,我也能闻出来。”
“是的,妈妈。我没有死。雷霆之心把我养大了。我现在是一匹守卫之狼了。”
“守卫之狼!”她激动地喊着,泪水从她看不见的眼睛里流下来,她只好舔自己的脸,“雷霆之心就是你第二个妈妈的名字?”
“是的,妈妈。”
他蜷在她的身边,直到他可以感觉她的心跳,这种奇怪的韵律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他闭上眼,静静地听着,脸靠在她的肩头。她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们是怎么叫你的?”她喘着气问道。
“福狼,雷霆之心给我起名叫福狼。意思是‘来自河流的礼物’。”
“礼物,”她喃喃地说,“我一直想要叫你斯卡尔,他是星狼的名字,星狼帮助狼魂爬上通往灵魂之谷的星梯。”
“为什么?”福狼问。
“虽然你的毛还没有长出来,可我敢打赌它是银色的,就像天上掉下来的星星。不过,福狼也是一个很可爱的名字。礼物,没错。这是一个很棒的名字,因为你出生的时候,我也觉得很幸运。至少,你不是受诅咒的。你是我的礼物,可他们把我的礼物拿走了……礼物……”她小声说,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礼物。”她说,可她的舌头还垂在他的爪子上。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几乎已经听不到了,随后福狼感觉到了她最后一下心跳。
他又静静地躺了会儿,可是马上,温暖便从她的身上消退了。他知道他必须到外面的雪地去,完成他的命运之旅的最后一部分,这段旅程的终点,是他十个月前绝对不会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