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和天使的童话
小朋友,你们当然听不懂鸟儿说些什么。只有在大清早太阳出来以前,你们还在那里呼呼大睡的时候,它们才说人话。接下来到白天,它们已经顾不上说话,一个劲儿地忙着在这里啄麦粒,在那里挖地里的虫子,在空中捕捉苍蝇了。小鸟爸爸鼓着翅膀飞,小鸟妈妈在家里照料孩子。就因为这个缘故,小鸟只在大清早打开鸟巢窗子晾褥子和做早饭的时候才说话。
“你好,”鸫鸟在松树上的巢里对住在排水管里的麻雀邻居叫着说,“是时候了。”
“叽叽叽,”麻雀回答说,“是时候了,该起飞,去捉苍蝇吃了,对吗?”
“对对,”屋顶上的鸽子埋怨说,“简直倒霉,伙计。现在谷谷谷太少,谷谷谷太少。”
“不错,不错,”麻雀从被子里钻出来,附和着说。
“全都为了汽车,明白吗?原先骑马,到处是麦粒,可是如今呢?汽车呜呜开——路上一点麦粒也没有了。”
“光是臭气,”鸽子咕咕叫着说,“倒霉的苦苦苦日子,在天上转啊转啊,咕咕叫啊叫啊,忙了半天,可得到点什么呢?一把谷谷谷物也得不到。简直苦苦苦!”
“你以为麻雀比你过得好吗?”麻雀气呼呼地把毛竖起来说。“说良心话,要不是有个家,我早就离开这儿——跑了!”
“你那位在戴维策的堂兄弟怎么样了?”在密树枝里看不见的鹪鹩问道。
“戴维策?……”麻雀反问了一声。“那里我是有个熟人,叫菲利普。”
“不是那个,”鹪鹩说,“是飞走的那个,叫佩皮克的。这只小麻雀羽毛乱蓬蓬,从来不梳不洗,整天叫骂,说他在戴维策太没劲了……其他的鸟飞到南方去过冬,上里维埃拉,上埃及,像欧椋鸟、鹳鸟、燕子、夜莺都是这样的。只有麻雀一辈子呆在戴维策一个地方。‘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叫佩皮克的那只麻雀叽叽喳喳叫。‘既然待在角落里的燕子能飞到埃及去,我为什么不能飞去呢?就这么办,我也一定要飞到那里去。等我收拾好牙刷、睡衣、球和球拍就去。我带上球和球拍是为了到那边可以打网球。看吧,我打网球要赢所有的人。我机灵,利索,我装出把球打过去的样子,可飞过去的不是球,而是我自己,用球拍打我,我就闪开,飞走——打不中!打不中!打不中!等我赢了所有的人,我就买下瓦尔德施泰因宫,在它的屋顶上筑起我的巢,筑巢不用普通的干草,是用稻草、海草、马鬃、松鼠尾巴。就是这样!’这只小麻雀老动这样的鬼脑筋,每天早晨大叫大嚷,说什么戴维策他呆腻了,马上就要飞到里维埃拉去。”
“他飞走了吗?”松树上那只鸫鸟问道。
“飞走啦,”鹪鹩在树枝丛里说下去,“有一天天没亮,他飞着上南方去了。可从来没有麻雀去过南方,他们不认识上那儿的路。这只麻雀,就是佩皮克,也许是羽毛太短,也许是住客栈过夜的钱不够,整天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长话短说,佩皮克只飞到了卡尔达绍瓦—热奇策,再也没法往前飞了:他口袋里连一个子儿也没有。可他还是高兴得要命,卡尔达绍瓦—热奇策的麻雀头头就客气地跟他说:‘唉,你呀,一个马浪荡,废物。你以为我们这儿卡尔达绍瓦一热奇策给每一个要饭的、流浪的、季节工人或者逃来的人准备好足够的豆子和小面包吗?你要是留在卡尔达绍瓦一热奇策的话,你可别想跟我们老居民一样在广场上、饭馆前面、公路上啄食,只能到谷仓后面去啄。为了给你个住处,从五十七号草棚里公家存的干草中分给你一簇。现在你在这登记表上签上个名就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了。’结果就是这样,佩皮克没有飞到里维埃拉,却留在卡尔达绍瓦—热奇策了。”
“他现在还在那儿吗?”鸽子问道。
“现在还在那儿,”鹪鹩回答说,“我有个姑妈住在那儿,她跟我讲起过他。他笑话那里的麻雀,吵吵嚷嚷说卡尔达绍瓦一热奇策的麻雀过得太乏味了,根本比不上戴维策,没有电车,没有汽车,没有体育馆,哼,什么也没有。他可不想—辈子待在卡尔达绍瓦一热奇策受罪,有人请他上里维埃拉,他只等戴维策一把钱汇到就走。他一个劲地讲戴维策,讲里维埃拉,讲它们怎么怎么好,讲多了,卡尔达绍瓦一热奇策的麻雀也就相信他们那儿不好,别的地方都好,于是不再啄吃麦粒,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哇啦哇啦,尽发牢骚,就跟世界上所有的麻雀一样。他们硬是说:‘什么地方都比,比,比我们这儿好!”
“对!”石楂子树丛里一只山雀附和说,“有些鸟也真古怪。就在这儿科林附近,—个富饶的地区就有那么一只燕子。她在报上读到文章说我们这儿样样糟糕透顶,可是在美国,嗨,好伙计,太棒了,样样好,要什么有什么!这只燕子就想,怎么也得到美国去看看。于是她去了。”
“怎么去的?”鹪鹩打断他的话头问道。
“这倒不知道,”山雀回答说,“多半是坐轮船去的吧?要不就是乘飞机。也许是在飞机底部或者机身的窗口旁边筑一个巢,让头可以伸出来,高兴就吐吐口水。一句话,一年以后她回来了,说她到过美国了,那里样样都跟我们这里不同。这里连比也没法比,谈也不要谈!太进步了。比方说,那儿一只云雀也没有,房子那么高,假使麻雀在房顶做巢,一个蛋从巢里掉下来要掉那么久,半路上蛋孵出了小麻雀,小麻雀长大,成亲,生下一群孩子,变老,老死,结果落到下面人行道上的已经不是麻雀蛋,而是一只早已死了的老麻雀。那里的房子就高成这样。这只燕子还说,美国所有房子都用混凝土建造,她也学会了这种做法;她叫别的燕子也去开开眼界;她还要表演给他们看看,该怎样用混凝土做燕子巢,而不是像这里的傻瓜那样,直到现在还用泥来做巢。可不得了!四面八方的燕子都飞来了:有从姆尼霍夫—格拉迪什特飞来的,有从恰斯拉夫飞来的,有从普热洛乌奇飞来的,有从捷克滩和宁布尔克飞来的,甚至有从索博特卡和切拉科维策飞来的。来了那么多燕子,只得拉上一万七千三百四十九米长的电话线和电报线才够他们坐下。等大家坐定,这只从美国回来的燕子说:‘小伙子们,姑娘们,请听我告诉你们,美国是怎样用混凝土来造房子和筑鸟巢的。首先是弄来一堆水泥。然后是弄来一堆黄沙。然后是洒上水,拌得像粥那样。就用这些粥状的东西造出真正的现代化鸟巢来。假使没有水泥,就用黄沙拌石灰。拌成了粥状的黄沙水泥。不过石灰得是熟石灰。我这就做给大家看,怎样能使生石灰变成熟石灰。’她说完就噼噼啪啪飞到建筑工地去弄生石灰。她用嘴叼着一块生石灰,噼噼啪啪飞回来了。可嘴是湿的,石灰在她的嘴里嘶嘶响着,发热燃烧。燕子怕得要命,吐掉石灰大叫:‘你们瞧,生石灰是怎样变成熟石灰的。唉哟唉哟,烧得多么厉害啊!唉哟,老天爷,烧得我多么痛啊!唉哟,快救命!唉哟唉哟,痛死人了!唉唉唉,哟哟哟,天啊……噢,见鬼,唉哟,啊呀,没命了,我的老天爷,呜呀,啊呀,我的妈,唉,苦啊,唉唉,真见鬼啦,喂唷,呜呼呼,罪孽啊!’不错,生石灰就是这样变熟石灰的!其他燕子听见她这样苦叫哀鸣,也不再等下去看下文如何,晃晃尾巴,四散飞回家去了。‘还算幸运,我们的嘴没这么烧!’他们心里想。就因为这个缘故,燕子到如今还是用泥巴做巢,而没有照那位到过美国的朋友教他们的办法用混凝土做巢……可是对不起,朋友们,我得飞去找吃的东西了!”
“山雀亲家,”鸫鸟叫道,“既然您上市场,请替我买一公斤蚯蚓回来吧,要好的,长的,我今天没工夫去,得教孩子们学飞。”
“好的,邻居,”山雀回答说,“教会孩子们好好地飞,这真有多么困难啊。”
“你们知道,我们这些鸟会飞是谁教会的吗?”椋鸟在桦树上问大家,“我来告诉你们吧。这是上回天气大冷的时候飞到这儿来的卡尔施泰因乌鸦讲给我听的。这只乌鸦自己也有一百岁了,可这件事他是听他爷爷说的,他爷爷又是听他的曾祖父说的,他爷爷的曾祖父又是听他的姥姥的曾祖父说的。因此这件事千真万确,错不了。夜里天上有时候会突然落下星星来吗?有一回落下来的根本不是星星,而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天使蛋。它从天上落下来的时候冒着火焰,像个火球。这是千真万确的,因为是卡尔施泰因乌鸦告诉我的。那时候鸟还不会飞,像鸡一样只会在地上跑。他们看见天上掉下这种天使蛋,心想不妨孵孵它,看会孵出一只什么鸟来。这话是千真万确的,因为是卡尔施泰因乌鸦告诉我的。回过头来说,啪!天上就掉下了这么一个金光闪闪的蛋,甚至听到它—路上落下来时的呜呜声。大伙儿马上冲到那里去,鹳鸟走第一,因为他的腿最长。他找到了那个金色的蛋,就用爪子去抓,可蛋刚掉下来,烫得厉害,因此鹳鸟的两个爪子都烧伤了,可他还是把这个火热滚烫的小蛋带回来给大家,紧接着就到水里去啪嗒啪嗒走,让爪子凉快凉快,因此鹳鸟直到今天还在水里走,让爪子凉快一点。卡尔施泰因乌鸦是这么跟我说的。”
“后来呢?”鹪鹩问道。
“后来嘛,”椋鸟说下去,“野鹅一摇一摆地走来,坐到这蛋上面去。可蛋仍旧烫着,野鹅的肚子烧痛了——她赶紧跳到池塘里,好让肚子凉快凉快。因此野鹅从此以后总是肚子贴着水面游来游去。接下来所有的鸟一只接一只地孵这个天使蛋。”
“鹪鹩也孵吗?”鹪鹩问道。
“也孵,”椋鸟回答说,“世界上所有的鸟都孵这个蛋。只是轮到鸡,叫鸡来孵的时候,鸡回答说:‘各各各位真傻!我可可可没这工夫,事情搁搁搁不下!找傻瓜,去找别个个个吧!’她不肯孵这个天使蛋。等到所有的鸟轮流孵过以后,蛋里孵出了一个天使。可是她给孵出来以后,不像其他鸟那样去啄东西吃,也不吱吱叫,却赞美着上帝,一直飞到天上去了。后来她说:“承蒙你们厚爱,把我孵了出来,我怎么报答你们才好呢,亲爱的鸟儿们?这么办吧,从现在起,你们将像天使一样飞翔。瞧,得这样扇动翅膀——噼啪噼啪——就飞起来了!好,注意:一、二、三!’她‘三’字还没出口,所有的鸟儿已经飞起来了,飞啊飞啊,一直飞到今天。只有鸡不会飞,因为鸡不肯孵天使蛋。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因为卡尔施泰因乌鸦是这么说的。”
“好,注意!”鸫鸟说,“一,二,三!”
所有的小鸫鸟马上晃晃小尾巴,扇动翅膀,一只只像天使教他们的样子飞起来了,飞到西,飞到东,有的去唱歌,有的去找东西吃。
(选自《外国故事》1994年第5期,任溶溶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