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井佳人意若何,辘轳浑似挽天河。我来濯足分余滴,不及新丰酒较多。
出塞书生瘦马骑,野云片片故相随。冻生耳鼻雪堪理,冷入肝肠酒强支。
买得香梨铁不如,玻璃碗里冻潜苏。书生半醉思南土,一曲灯前唱鹧鸪。
【鉴赏】
滦京即元代的上都。本蒙古汗国之开平府,中统五年加号上都,治所在今内蒙正蓝旗兆乃曼苏默。因为接近滦河,又称滦京,据罗大已跋云:“杨君以布衣从当世贤大夫游,襆被出门,岁走万里。耳目所及,穷西北之胜,具江山人物之形状,殊产异俗之瑰怪,朝廷礼乐之伟丽,尤喜以咏歌记之。”可知《滦京杂咏》一百首,是杨允孚北游纪行之作。诗多记途中景物及风土人情,为诗坛增添了一股清冷新鲜的空气。原作过半数有注。“汲井佳人”一首注云:“此地悭水故也”;“出塞书生”一首注云:“凡冻耳鼻,即以雪揉之方回,近火则脱”;“买得香梨”一首注云:“梨子受冻,其坚如铁,以井水浸之,则味回可食。”对于理解原诗大有帮助。
这组诗首先以异域风情动人,诗中所写的都是前人诗中未曾写过的西北蒙族人民的生活,这就为读者打开了一扇新的窗子,开辟了前所未有的题材领域,展开了一幅新的生活画卷。沙漠缺水,所以打井很深。辘轳取水也相当费力费时,在南方人看来简直就和引水于天河差不多——难于上青天。行人要讨水喝也属不易,洗脚更属奢望。女房东给水,简直就像斟酒一样,恐怕只够擦擦脚了。可须知当地人是终年难得一洗头面的。漠北天气很冷,暴露在外的耳鼻是最容易冻伤的。耳鼻冻木时,可千万不能急近火烤,谨防烤掉。只能用雪轻轻揉搽,使之慢慢恢复知觉。这些经验之谈,必是请教当地人得到的。初来乍到极远的北国,应该“每事问”呢。这里虽然没有江南的繁花,但梨子还是有的。只不过受冻后其坚如铁,下不得口。这也不要火烤,只需用井水浸泡在玻璃碗内,自然温度回升,生脆可口。诗人就这样津津有味地将他亲历亲见的一桩一桩新奇事儿讲给读者听。不需要作任何夸张,也不需要添枝加叶,读者就被这些生活情事本身给吸引住了。真是大开眼界,大长见识。仅此实录,就是对绝句创作的贡献。
其次就要说到诗句的风趣逗人,表现出浓厚的好奇心和人情味,这也是组诗成功的要素。本来漠北风沙很大,蒙族妇女皮肤也较江南仕女粗糙,穿戴也较臃肿,加之经常劳动,体格健壮。这形象一般与传统诗歌中的 “佳人” 不搭界。可诗人偏偏称之为 “汲井佳人”。这不完全是嘲戏,而是带有一种友善的口吻,其间也表现出诗人对蒙族女子健美的欣赏。诗人不直接说不习惯不洗脚,也不直接说对方给的水太少。而说“我来濯足分余滴,不及新丰酒较多。”“新丰美酒斗十千” (李白),得之非易。这就形象而有趣地写出了当地水源的缺乏和用水的艰难。在写到滦京的苦寒,“冻生耳鼻”、“冷入肝肠”,似乎不堪。但诗人紧接又缀以 “雪堪理”,“酒强支”,也还有一点对付的办法。颇有聊胜于无的慰藉。同样,说到 “买得香梨铁不如”,是很遗憾的语气。然而“玻璃碗里冻潜苏”,又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凡此都有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意趣。总之,诗人在北方虽有很多不习惯,很多苦处,但他还是对这里的生活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爱上了它。这从他那不无幽默的笔调里,得到了充分的反映。这种乐观的生活态度也感染了读者。
最后就是出现在这些诗里的抒情主人公形象,是丰满的、可亲的。他每到一处都随和地接人待物,向牧妇讨水便是一例。他是一个书生,却不喜索居幽栖,骑了一匹瘦马在这北方的原野上和野云相追随。然而和一切游子一样,他也深怀乡土之思。在酒后,“书生半醉思南土,一曲灯前唱鹧鸪”。《鹧鸪曲》是唐时流行的南方思乡曲,据说鹧鸪这种鸟儿“飞必南翥”,其鸣声像是“行不得也哥哥”。《鹧鸪曲》就是效鹧鸪之声的,音情凄婉。郑谷《席上贻歌者》云: “座中亦有江南客,莫向春风唱鹧鸪。”那还是在内地。而杨允孚本人为南方人,又处在漠北,当他“一曲灯前唱鹧鸪”时,思乡之情有多强烈,就不待言了。充满乡土之爱,是这组绝句的又一感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