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戍卒宜。戏与山妻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
【鉴赏】
道光二十年,林则徐领导禁烟抗英运动,因受琦善等投降派谗言而获罪。这首诗是道光二十二年七月林则徐被贬伊犁,由西安启程作别家人时,随口吟诵而成的两首诗中的一首。全诗抒发了诗人在即将流放边疆时刻,仍以国家利益为重,不计个人得失的高尚情怀,同时也委婉地表达了诗人对最高统治者昏庸无能的不满。
首联,诗人叙写自己本是一个力微却久负重任而神疲,再也不堪驱使的人了。
但接下的第二联“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却语意急转,与上联形成情理上的悖逆。然而正是这种对立,更突出地表现了诗人无私无畏的爱国情怀。“苟利”一句,化用《左传》典故,《左传·昭公四年》载:郑国大夫子产当政,因改革赋税制度受到国人攻击。他说:“何害?苟利社稷,生死以之。”由于含意激烈、深远,使这两句诗成为诗人的得意之句,常吟诵不离口。由此亦可见诗人志趣襟抱的不凡。
然而,“岂为一身惜”(《次韵答宋漆楼稷辰赠行》)的诗人,又“将如时事何”? (出处同上)能为国家利益置生死于度外的诗人却也难免谪居边陲的厄运。但即使如此,根植于诗人心灵土壤里的爱国之情却是不可移易的。虽然再也不能承担国家大事了,那么,革职充军就刚合适吧,“但祝中原静,奚辞绝塞艰!只身万里外,休戚总相关”(出处同上)。这第三联写得尤其婉转感人,在自谦中含蕴的是诗人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
以上三联,语意曲折,且承且转,把诗人报国无门、无辜受罚的苦涩心理曲曲折折地寓于坚定的爱国襟抱中,使人读来欲哭无泪!
最后一联豁然荡开,诗人以达观而又酸楚的心境想象着谪居的生活。诗人在诗末自注:“宋真宗闻隐者杨朴能诗,召对,问: ‘此来有人作诗送卿否?’ 对曰: ‘臣妻有一首云: 更休落魄贪杯酒,且莫猖狂爱咏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上大笑,放还山。”又有:“东坡赴诏狱,妻子送出门,皆哭,坡顾谓: ‘子独不能如杨处士妻作一首诗送乎?’ 妻子失笑,坡乃出。”诗人以前述故事自况,表现了中国士人失意时,一脉相承的洒脱精神。林则徐被解职时,禁烟运动功败垂成,投降派卖国偷安,侵略者气焰嚣张,不难想象,诗人是在怎样忧虑着国家民族的前途命运! 然而,诗人不仅壮志难展,更遭排挤,在忧国忧民的沉郁心情中又加上了与亲人的离别,这时的“赴戍登程”该是多么巨大的痛苦! 但诗人却出人意料地表现出了一分旷达、幽默的处世态度,而那悲怆的内在感情却深嵌在 “含泪的微笑” 中,欲掩却露。其深沉、凝重直入人肺腑。
综观全诗,表达出了 “但求福国利民与除害,自身生死尚且付诸度外,毁誉更不计及”(《与妻郑夫人家书》) 的爱国之心。在抒写忧愤之情时,多用弦外之音,言外之意,准确地表达了诗人身处逆境欲吐又止的复杂情感。整首诗呈现出苍凉深沉的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