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峰插云云不穿,云中忽漏山左肩。一峰穿云欲上天,乱云又复蒙其巅。峰低峰昂云作怪,云合云离变山态。殷勤挽山入云中,倏忽推山出云外。隔云看山山不青,入山看云云无形。但觉雨疏疏,烟冥冥。不知深林积翠外,白日自在空中行。我径拨云出其顶,始觉云高不如岭。足踏云头万朵飞,下方看作青霄影。
【鉴赏】
在我国古代散文中,写云山万态、气象千端的莫过于清人恽敬的《游庐山后记》了。而在诗歌中,把云貌云态写得离合万状,有情味,有个性,自然神妙的,恐怕孙原湘的这首七言歌行《登白云栖绝顶》,堪称绝致了。
白云栖,庙名,在诗人家乡江苏常熟西北的虞山上。虞山群峰耸峙,白云常住,故而得名。
全诗共分四层,诗人下笔不凡,一入手便从大景着墨,展现出一派云海茫茫,白云四合的壮阔背景。“插云”、“穿云”、“欲上天”,极写峰之高;“云不穿”、“蒙其巅”,极写云之厚。一个威武豪壮,竭尽全力要挣脱白云的纠缠; 一个情意缠绵,千方百计要将群峰搂入怀抱。真可谓构想奇特,比喻生动,引人入胜。
接下来诗人通过“云合云离云作怪” 一个 “怪”字关合全篇。“怪” 字可谓全诗之“眼”。正因为“云作怪”,才使得“峰低峰昂”“变山态”。正因有白云的幻化无穷,才会有群峰的千姿百态,使不变的、静态的山,变得多情好动了,所以诗人以他那生花妙笔描绘白云道: “殷勤挽山入云中,倏忽推山出云外。”多像一个天真活泼而又喜怒无常的佳人对自己的丈夫: 一会儿情浓意笃,殷勤挽臂拉入帐中; 一会儿娇嗔佯怒,遽然变脸,又推之出怀。诗人妙语迭出,波俏幽默,读之令人忍俊不禁。
以上二层写诗人“隔云看山”,远眺所得之景。既有大笔勾勒,又有细部描绘,亦情亦景,形象动人。“隔云看山山不青”; 厚重的云层遮住了那群峰耸翠,万壑流绿的群山深壑。“入山看云云无形”,先前那流絮堆棉、浪涌涛翻的景象再也不见了。他一路行去,眼前白云消退,头上浓翠蔽日,真个是“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诗人化用王维《终南山》句意,自然妥帖,如天马行空,无迹可寻。进过大森林的人都有一种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张旭 《山中留客》) 和 “山路无雨,空翠湿人衣” (王维 《山中》) 的感受。而在云封雾锁之时,深山老林中,就不仅是“沾衣欲湿”,而会感到“雨疏疏,烟冥冥”,在烟雾迷蒙中仿佛下起了小雨。也许人们真的以为下雨了吧! 但“不知深林积翠外,白日自在空中行”。原来在丛林深树之外,炽烈的太阳仍然在这云山雾海之上自由运转,洒下缕缕光辉。“不知”一词与上句的 “但觉” 相呼应,说明这 “疏疏” 的小雨并非真正下雨,这既是一种生活的实感,又是 “入山深处”的错觉。而正由于 “深林积翠”,浓叶覆盖,没有一丝儿阳光透进来,所以 “白日”高悬的情景才会为入山者所 “不知”。这一层写入山深处的观察和感受,真切、细腻,体验深刻,既是写实,又是化典,显得十分和谐自然。
最后一层写诗人登峰造极之所见所感: “我径拨云出其顶,始觉云高不如岭。足踏云头万朵飞,下方看作青霄影。”诗人拨开云头,登上极顶,头上烈日高照,足下白云万朵,在飘飘飞驰的白云下边,那影影绰绰的青绿背景,仿佛蓝色的天幕,故诗人说: 我几乎把下方看成是青碧无际、白云翻飞的万里云天了。可以说,“我径拨云出其顶,始觉云高不如岭”这两句诗,意味隽永,令人咀之而味不穷。这既是诗人生活实践中的感受,又含有某种生活哲理。没有亲身登临绝顶,是绝不会有此体验的; 一旦登上最高峰,走出山的怀抱,便有了新的发现。诗人高瞻远瞩,才真正识得 “庐山真面目”。“脚踏云头万朵飞,下方看作青霄影。”境界壮美,想象别致。这是一种变化角度的视物方法。分明天在上头,诗人却抓住主观感受上的错觉,把天地倒置,而自己置身霄汉,但见脚下白云飘飞,几乎分不出头上是天或脚下是天了。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把入山者的喜悦心情揭示无遗。结句诗人似乎要告诉人们这样一个道理: 云高,山更高; 山高,人更高。再高的山也高不过攀登者的双脚。这里是否向读者透露了一种向上的志趣呢?
全诗可分为两个大层次。前八句为第一层,诗人置身山外,主要写景,写云山变态。第二层为后十句,诗人已置身其中了,因而写景兼写情。先是站在远处、低处看云,继而身临其境进入大山看云,最后是登上绝顶看云。题名《登白云栖绝顶》,处处不离云,句句不离云,紧扣登、云、顶三字运笔,移步换形,姿态纷呈。由于比喻生动,形象鲜明,角度新颖,情景交融,使无情的云、山,在多情的诗人笔下变得那样活泼可爱,那样有感情、有个性了。这种移情手法的运用,大大增强了诗歌的艺术美,给人以不尽的美感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