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明珰尚俨然,湖云祠树碧于烟。行人系缆月初堕,门外野风开白莲。
【鉴赏】
这首诗写于顺治十七年(1660)夏秋间,当时诗人在扬州作推官。这年三月,作者到扬州就职途经在高邮的露筋祠,曾作五律《露筋词》一首,所以此篇题为“再过”。
王象之《舆地纪胜》记载: “露筋祠去高邮三十里,旧传有女子夜过此。天阴蚊盛,有耕父田舍在焉。其嫂止宿。姑曰: “吾宁死不肯失节”,遂以蚊死,其筋见焉。”如果按实叙写这位因担心莫须有的失节而宁愿被蚊子活活咬死的女子的言行而加赞美,尽管可能得到封建末世标榜程朱道学的人击节叹赏,却未必能引起一般读者的赞赏,更谈不上给人以善的陶冶和美的愉悦,因为这一生活素材本身包含着在当时看来也未免迂腐和残酷的内容。诗人在面对这一素材时,有意避开了这方面的内容,而将这位女子的守节行为加以抽象化,升华为一种高洁的品格情操,借以寄托自己的情怀和审美情趣。这是此诗取得成功的一个关键。
首句写祠中所供奉的女子塑像。翠羽,翡翠的尾羽,也叫翠翘,是妇女的头饰。明珰,用珠玉串成的妇女耳饰。俨然,是端庄的样子。这里诗人以局部见全体,只写“翠羽明珰”,而女子整体的仪容风姿之美自可想见。“尚俨然”三字,用虚涵之笔写出塑像的严肃端庄风仪。以与下面的象征性描写相应。写露筋祠,自然要正面写到祠的主人,但诗人对此并不作琐细的描写刻画,而是轻点即止,留下四分之三的篇幅,从环境气氛和景物上加以烘染,以收到虚处传神的效果。
次句从祠内移笔于祠外。祠临高邮湖,一望无际的湖水,湖上的云彩,祠边的树林,构成一个碧绿的世界。用“碧于烟”来形容,显出碧色之浓密,又带有几分缥缈的情致。由于是在月夜,祠外碧绿的世界显得有些朦胧,用“碧于烟”来形容,正符合特定的时间。这句虽也显示了祠边祠外风景的优美,但在诗中不过是衬笔。它的主要作用还是为了用一片烟碧衬托下文的白莲。
第三句点出 “行人系缆”,正点题内 “过”字。从实际顺序看,系缆泊舟之事在前,入祠瞻仰神像之事在后,瞥见门外白莲之事又在其后。现在把“行人系缆”放到第三句来补叙,固然是为了避免平铺直叙,同时也是使它成为连接前后幅的纽带,起到点醒特定情景的作用。“月初堕”这个时间,已过半夜,接近黎明,正是白莲悄然开放之时,也是它的风神情韵最适宜的时间背景。
“门外野风开白莲。”祠门外,平野上的清风在拂晓前轻轻掠过,湖边晶莹洁白的莲花就在这静谧的环境中悄悄开放了。这是写景,但又带有明显的象征色彩。它仿佛是小姑高洁风神的一种象征,也是诗人所向往的高洁境界的象征。这种象征,由于并非刻意搜求设喻,而是境与情合,一时伫兴而就。显得不即不离,有意无意,特具天然的风致韵味。
后两句所描绘的意境,显系点化陆龟蒙《白莲》诗境。陆诗后幅云: “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在用晓月清风的特定时间与环境来烘托白莲的风神方面,王士禛显然受了陆诗的启发,他自己也明白说过是“似其意”,但陆诗的重点是在慨叹白莲在这种清冷寂寥的环境中开放,“有恨无人觉”,寄托了不被欣赏与理解的寂寞苦闷;而王诗则是以这种清寂的环境烘染白莲的特有风神情致,寄托了对高洁品格与境界的向往。一慨一赞,主旨情调都有区别。在用轻灵不着迹的笔触描绘白莲风神上,两诗有其一致性;但陆诗第三句明白点出旨意,王诗则通体含蕴不露,又有所不同。
诗到清代,意境、意象、语言和构思因袭前人的现象屡见不鲜,这是五七言诗已趋衰落的一种标志,王士禛的许多诗,在上述各方面也都可以发现它的承袭。但他往往能于熟中求新,在点化前人诗境诗语的基础上道出自己的某些新鲜感受,这正是他的一些诗读来似曾相识却又有一定新鲜感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