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台咫尺渺人琴,万里寒潮送夕阴。报国千年藏碧血,毁家十载散黄金。名山难瘗孤臣骨,瀚海空磨战士镡。留得荒祠姓氏古,春归惟有杜鹃吟。
【鉴赏】
这是张煌言《奇零草》中悼亡名篇。殉难者沈五梅,字廷扬,明末崇明县(今上海崇明县)人。清顺治四年 (1647) 四月,清廷松江提督吴胜兆约南明鲁王朱以海流亡政权富平将军张名振为外援,会师崇明北伐,遇飓风,吴、张二师全军覆没。张名振、张煌言被一百夫长放走,吴胜兆被杀,沈五梅解押至南京,七月十二日英勇就义。这首诗是南明流亡政权得知沈五梅死讯后设灵祭奠时,张煌言为哀悼沈五梅而作。沈五梅死前,受鲁王封为户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中丞” 当是都御史的泛称。
“香台咫尺渺人琴,万里寒潮送夕阴。”诗的首句,开篇入题,写出了在祭奠沈五梅亡灵时的深痛心情。“人琴”,用王徽之哀悼其弟王献之的典故。《晋书·王徽之传》载,王徽之与王献之均病重而王献之先死。王徽之奔丧不哭,直上灵床,坐取献之琴弹,弦久不调,掷琴于地而长叹说: “呜呼子敬(献之字),人琴俱亡。” 困顿月余,亦卒。“渺人琴”,就是人琴俱亡的意思,表示对死者哀悼之深。这一句说,灵堂之内,灵台上香烟袅袅,虽然近在咫尺,而亡灵寂寂,呼唤无声,令人悲痛欲绝。下句写灵堂之外,万里寒潮滚滚,暮云霭霭。作者用寓情于景的手法,用室外天愁地暗、阴云万里的广阔空间的惨淡景象,烘托灵堂之内悲凉凄恻气氛和吊唁者的沉痛悲伤感情。
“报国千年藏碧血,毁家十载散黄金。”上句用《庄子·外物》中“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化而为碧”的典故,比喻沈五梅为正义事业而流尽鲜血。然而国难未已,壮志不酬,死后也必将是“恨血千年土中碧”,长恨于地下。下句用燕昭王筑黄金台,散千金招延贤士以报国仇的典故,赞扬沈五梅在明朝被灭亡后,毁家纾难,变卖家产,招集义师,力图恢复明室,收复国土的壮举。二句化用典故,贴切自然,含义丰富,既歌颂了沈五梅对国家民族的无私奉献和耿耿忠心,又能给读者以想象的广大空间,使诗句含蓄深致,而不流于浅露浮泛。
“名山难瘗孤臣骨,瀚海空磨战士镡。”在封建社会里的士大夫,死后都以能葬身名山、祖茔为最终的归宿。然而南明的爱国志士们,栖山蹈海、转徙流离,不是战死疆场,就是就义于曹市,身首异处,为异乡鬼魂,自然是“英魂烈骨任披离”(张煌言《挽华吉甫明经》),“名山难瘗孤臣骨”了。沈五梅在明朝京城陷落后,就航海到舟山,拥戴鲁王朱以海,总督水师,长期在东南沿海一带与清兵战斗,然而功未垂成,形势日促,最后怀着宝剑空磨之恨而离开人世。“镡”(xin):剑的一种。“留得荒祠姓氏古,春归惟有杜鹃吟。”二句说沈五梅殉难后,惟一留下的是荒祠一座而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历史的变迁,他的事迹,甚至姓名也将变得古远而少为人知了。每至春归季节,人们听到杜鹃啼吟的声音,一定是沈五梅的魂魄化成的冤鸟,用那哀怨凄切的啼声,以抒绵绵不尽的长恨。“杜鹃”:鸟名。传说为古蜀国的君主杜宇死后其魂魄所化。杜宇禅位退隐,不幸国亡身死,魂化为鸟,暮春啼苦,口中流血,其声哀怨凄切,动人心魄,名杜鹃。诗的最后用杜鹃悲啼的故事作结,与首句人琴俱亡相呼应,增强了诗的形象感,深化了诗的主题,使得全诗关合有序,意境深远,起到了寄无尽的哀思于言外、以少胜多的效果。
全诗从“咫尺”到“万里”,从“名山”到“瀚海”,从“十载”到“千年”,在广阔的空间和渺远的时间背景上去歌颂沈五梅对明朝的耿耿忠心和壮志未酬的遗恨,抒发作者对亡友、烈士的无恨悲痛感情,从而使得全诗境界阔大,气势雄壮,呈现出“痛而不摧,郁而愈壮”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