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观凄凉罗歌舞,三千艳质埋荒楚。宝钿罗帔半随身,踏作吴公台下土。春江如故锦帆非,露叶风条积渐稀。萧娘行雨知何处,唯见横塘蛱蝶飞。
【鉴赏】
“玉钩斜”,地名,又叫宫人斜。据《广陵志》:“府治西北有玉钩斜,隋炀帝葬宫人处。”遗址在今江苏扬州市西北。这首诗是作者到扬州寻访古迹之作,隐约含蓄地谴责了隋炀帝的荒淫误国,也深寓着人世沧桑之叹。
前四句是对往昔的想象和追忆,写隋朝宫女的遭遇。“月观”,楼台名,在扬州城北。《扬州府志》:“宋徐谌之为南兖州刺史,以广陵城北多陂津,水物丰盛,乃建风亭、月观、吹台、琴台,竹木繁茂,花药成行。”“罗歌舞”,即盛设歌舞,据《拾遗记》载: “隋大业(炀帝杨广年号)十年(614),炀帝至江都,选殿脚女吴绛仙等,使给事月观,常常月夜幸之。”开始一句,是以昔日的“罗歌舞”,来衬托今日的“月观凄凉”,重点是在写现在。在一片凄凉中,追思往事,这月观中曾经充满过多少欢乐,而如今却笼罩着一片冷落与悲哀。强烈的对比,一开始就有不胜今昔之感。接着写,曾经在这月观中轻歌曼舞,极尽婀娜风流之态的三千宫女(即“艳质”),早已埋葬在这遍是杂树野草的“玉钩斜”中了。然而作者又进一步追想当时情形:她们在死后被埋葬时,那“宝钿”(dian,形如花朵的首饰)、“罗帔”(pei,罗帔即丝织的披肩)还多半存留身上,临终时似乎还葆有着生前的媚态娇容。然而这一切如今安在? 她们的艳质、宝钿和罗帔,都早已化为泥土,被深深地踏在吴公台下了。“吴公台”,在扬州城西北,刘宋时沈庆之所筑,陈朝时吴明彻又增筑,故叫吴公台。玉钩斜与吴公台同在城西北,作者故有此联想,自然而又形象,且富深意。这四句步步推进,而又间以顿挫,颇有一唱三叹之意。
后四句着重写眼前情景,江山如旧,而隋炀帝的风流韵事早已化为烟霭。“春江”句在前四句的描写之后,有意宕开一笔,从写宫女转到写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和在堤岸上的柳树。隋炀帝当年为了寻欢作乐,不惜动员国家力量,开凿了通往江南的大运河,供他的游船航行之用,如今在这玉钩斜附近,运河一派春色,似乎依然如故,但是,炀帝南行时那“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 (李商隐《隋宫》诗句) 的铺张豪华之举,却已经化为历史陈迹,一去不复返了。那炀帝时栽在运河两岸的垂柳,到春天本该发芽抽条了,但在风露中却只有稀疏的几条,多半已经老死了。这里面满含着往事如烟之意,充满着无穷的感慨。最后两句,作者从眼前的景象又想到炀帝的萧皇后。“萧娘” 即萧后,炀帝最宠爱的皇后,隋亡后被突厥所掳,唐太宗灭突厥,入唐宫。“行雨”用宋玉《高唐赋》故事: 楚王游高唐,梦见巫山神女来幽会,临去之前对楚王说: “旦为行云,暮为行雨。”这里 “萧娘行雨” 四字,指炀帝和萧后当年的那些荒淫的风流韵事。然而如今已无迹可寻,只见那横塘上蝴蝶正在翩翩飞舞。“横塘”是地名,在南京附近。崔颢《长干 (里巷名,在南京市南) 曲》有“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之句,因南京与扬州很近,此以 “横塘”代指扬州。末句 “蛱蝶飞”,暗用了《庄子》中庄生梦为蝴蝶的故事,也用了李白 《古风五十九首》 中 “庄周梦蝴蝶,蝴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的诗意,非常深婉含蓄地暗示出,炀帝虽然宫妾成群,萧后又姿色独绝,他穷奢极欲一生,终于闹到身死国灭的地步,而这一切,又都化为过眼云烟,不见一丝儿踪影了。这里面,有对炀帝的谴责,也有对人世变幻无常的感叹,如同那空中飘忽飞舞的蝴蝶一样,叫人捉摸不定,全诗留下了深长的意味。
这是一首七言古诗。一般说来,七言古诗讲求铺张扬厉,即使是短章也要写得气势阔大,而这一首的风格却迥然不同,写得迷离恍惚,风韵绵绵,耐人品味咀嚼。首先是作者把眼前之景与追想中的情景交迭互现,使今、昔打成一片,造成了时间上的强烈变化之感,而人世沧桑之意自然而然地溢于言外。其次是作者对人物的描写,无论是歌舞的“三千艳质”,还是“行雨”的“萧娘”,都是在诗中点到后,紧接着即用跳荡的笔法,宕扬开去另说他事,若断若连,闪烁迷离。特别是隋炀帝,诗中事事与他有关,而他却始终没有完全露面,半隐半显,更给人一种神秘朦胧之感。再次是在声韵上,前四句用仄声韵,声情低抑; 而后四句却改用平声韵,声情上扬。这种声韵上的变化和对比,也增加了全诗的情韵,使得诗歌具有了不同一般的新鲜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