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雾连空,冉冉月堕水。飘摇双鬓风,恍惚无定止。轻帆不用楫,惊浪长在耳。江湖日浩荡,行役方未已。羁栖正愁绝,况乃中夜起。
【鉴赏】
明朝成化八年(1472),二十六岁的李东阳,时任翰林院编修,曾请假陪同他的父亲李谆回湖南一次。这是他第一次长途旅行,在故乡茶陵住了十八天。但他这次南行历时七个月,二月从北京动身,一直到八月末方“入见于朝”。南行途中作者写了一百二十六首诗,文五篇,编成《南行稿》一卷,本诗即其中之一。作者在《南行稿序》中说:“方吾舟之南也,出东鲁,观旧都,上武昌,溯洞庭,经长沙,而后至其间。”可见他南行时,由北京沿运河乘船经山东到南京,由南京沿长江乘船到武昌,由武昌乘船经岳阳到长沙,再由长沙到茶陵。邵伯湖在今扬州市北部大运河以西,北接高邮湖。《南行稿》中有《扬州怀古》一诗,可证作者北返途经扬州逗留之际,乘兴夜游邵伯湖,并写了这首诗。《南行稿序》中又云:“又以其余,览形胜,玩境物,输写情况,振发其抑郁而宣其和平,亦岂非一时之乐哉!”可见其沿途游览风光,寄托兴会,导泄抑郁而寻求平和,是视作“一时之乐”的。这些,也可看作理解本诗的线索。
本诗在读者眼前展现的是一幅壮阔的图景:大雾弥漫连空,月光与湖水相接,惊涛前后相涌,湖水浩浩荡荡,从客观世界的壮阔气象中,隐隐然亦可窥见诗人阔大的胸怀,两者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诗人最得意的大概是吹拂着双鬓的“风” 了。这不大不小的风,使湖水不断涌起惊浪,又使诗人感受到恍恍惚惚,飘荡无定止,而轻舟却在不停地航行,也用不着舟子划桨了。诗人在序中说到的“柳子厚所谓旷与奥者,庶几其两得之”,表明诗人既欢喜“连山大江,境象开豁”的壮景,又欢喜“溪壑深窈,峰峦奇秀”的幽景。在历经七个月的旅途中,“庶几其两得之”是确实的。夜过邵伯湖,所得的是壮阔之景,是“两得”中之一得,当是其兴会所寄中的一乐吧。
由 “江湖日浩荡”想到“行役方未已”,因为北返时道经扬州,离北京还有不短的一段路程,所以行役远没有结束。这里语意双关,又含有仕途仅仅开始、任重而道远之意。惟其有这种胸怀,方能有憎有爱,有喜有愁。那么诗人在旅途栖息之际“愁绝”的是什么呢? 以至于夜不能眠而中夜而起?解诗者可凭联想任意东西。但读到在《夜过邵伯湖》下面的《扬子湾》一诗,则庶几可解本诗之最末两句了。《扬子湾》开头云: “扬州久枯旱,河水缩不流。千夫力未强,曳缆用巨牛。”诗末云: “庶几沛甘雨,洗我苍生忧。” 当诗人游览扬州,泛舟邵伯湖之时,扬州正闹干旱; 而当诗人看到浩荡的邵伯湖之时,怎不由此联想到扬州的干旱给苍生带来的灾祸。诗人是有同情心的,此时若说“忧国忧民”,稍嫌张大,但正显示了诗人阔大的胸襟——于快意之中不忘民瘼,则是确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