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客
珍妮对艾莉丝的表现相当满意。艾莉丝既不偷食物、不藏麦酒,也不跟客人打混。她是一个强壮、自觉又听话的女孩,况且她对珍妮交代的事很有概念,也从来不问原因。因此,整个春天艾莉丝都在生火、扫地、提水。
她也学习让面包过度发酵,以及增加马克杯的重量,因此她供应的东西大半是空气和铁,她搅拌着天晓得是什么的野生植物,把它拌进炖菜里,然后就说它是炖牛肉或兔肉。假如有貌似重要的顾客上门,珍妮会大声叫着艾莉丝的名字,要她在大床上铺上整洁的床单。其实,艾莉丝知道她根本就不必真的这样做,因为珍妮只是要让这些贵客听到她说的话,让他们心里觉得舒服而已。
“这些客人真是讨厌。”珍妮说,“唉!我只是一个守着破旅舍,专门照顾瞎子的可怜女人。我肯定上帝不会忌妒我所拥有的小小财产。”
她能这样认命过日子,是因为她率直、乐观,而且心情愉快,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施骗。
当春季突然进入五月时,树上顿时开满花朵。麦吉斯 特·瑞斯 决定要再多待一个季节。有一个年轻人住进旅舍,他表现得有如地主一般,艾莉丝认为那个人如果不是骑士就是市长,但他却只是庄园来的木匠助理。艾莉丝一直注意他、听他与别人谈话,终于,在给他端肉馅饼时艾莉丝鼓起勇气问道:“有一个男孩叫爱德华,他到庄园去打谷子了。你认识他吗?他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我从没听过这个人。”
“他是个小男孩,虽然看起来很矮小,不过他将近七岁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也许他已经跑掉或是死掉了,也可能被羊吃掉了。”木匠助理的白色齿缝中塞满羊肉,呵呵地笑着。
艾莉丝的心砰砰地跳着。难道她以前帮助爱德华也是错的?爱德华在庄园不如她所想的安全吗?难道其他不知名、不安全、不适合的地方,对他反而比较好吗?还 是这位年轻的木匠助理根本就不曾注意过哪个小男孩?
后来,在天气酷似夏季,连苹果树都像是要结果的某一天,又来了另一个访客。那时艾莉丝才刚倒完啤酒,当她听见马车声朝旅舍的方向而来时,正忙着将面团的屑揉进馅饼皮里。一捆厨房用的木柴送来了。跟在马车后面走的是来自村里的红发男孩——威尔·罗塞特。
一时间,艾莉丝忘了她不再是产婆的助手、是个失败者。她两手在裙子上擦了擦,跑了出去。
“威尔!威尔·罗塞特!是我,艾莉丝啊!”
“艾莉丝!”威尔大叫,“我们正在奇怪你到哪儿去了,你好不好?你在这儿干什么?”
艾莉丝脸上的灿烂微笑消失了,“我在这里剥兔子皮、扫地、清扫厕所。我是旅舍的女侍。”
威尔说:“应该说,如果你把脸上的面粉或灰尘弄干净的话,你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旅舍女侍。趁我在卸货时,跟我聊聊天吧!”
艾莉丝在手指上吐吐口水,然后擦擦脸,结果却把脸弄得和手一样脏,所以她放弃努力,跟威尔到柴堆去。她坐下来听威尔说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小艾莉丝又胖又美丽,已经长了三颗牙齿;面包师傅被他太太用一根短缰绳绑在烤箱上;葛罗美·史密斯 已经嫁给艾尔登·弗格崔了,费格崔在庄园当管家手下,是个胆小的人,他称自己的老婆为“费格崔太太,我亲爱的”,对她几乎百依百顺,怕自己像苍蝇一样被太太拍死。
“那么,你怎么样呢,艾莉丝?”说完了闲话,威尔问她,“你为什么要跑走?”
艾莉丝想到几个理由:“那个村子不适合我”、“产婆吝啬、贪心又苛刻”或是“我发现我根本不在乎那些婴儿”。但是当她开口时,述说的却是她为艾玛·布朗特接生失败,以及她如何得知自己太笨、没办法当产婆助手的一切经过。
“呸,艾莉丝,我亲眼看见你为妲希接生的情形,你有勇气,也有常识。不了解所有的事情,并不代表你什么都不知道呀!即使是产婆珍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虽然她以为她能做到。”威尔说着,向她眨眨眼睛,他的眼中闪耀着绿如碧茵的光芒,如同夏日的天空一样亲切。艾莉丝突然间害羞起来,她跑回旅舍,会面于是结束。接下来的几个星期,艾莉丝不停回想着往事。
那个月结束前,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旅舍里。有一天,当艾莉丝收集酸模回来、准备做成酱汁时,她看见桌子旁坐着产婆珍·夏普。她戴着摺痕挺直的头巾和第二好的长衣,正在与麦吉斯 特·瑞斯 热忱交谈。
艾莉丝的脸先是发烫,然后变得和一月时打着赤脚一样冰冷。一想到产婆会告诉麦吉斯 特·瑞斯 说自己有多么愚蠢、无能、失败,她就喉咙发痒,双目刺痛。她对自己说:“逃走吧!逃走吧!”但是她的羞愧敌不过她的好奇心,况且她不想让麦吉斯 特·瑞斯 只听到自己的坏话,于是,她躲在房间的阴暗处,也没有被看见。
珍妮掐了她一下,把一个水罐放到她手中,所以她尽可能无声而缓慢地向桌子移动,直到她近得可以听到产婆说:“我为她泡了一些自己做的鼠尾草叶茶,这种茶对因为子宫滑动而流产的女人最有效。”
这下子艾莉丝知道了,珍·夏普在谈论的是她自己而不是她。麦吉斯 特·瑞斯 则将所有的对话记在他伟大的百科全书里,一旁的猫则只是细细地嚼着乳酪和面包。
珍继续往下说:“我自己习惯用黑色赤杨木的树皮和患黑穗病的黑麦制成的茶来止血,但是我曾听说红宝石更有效,不管戴在身上或是磨成粉末掺入葡萄酒。如果一个女人幸运到拥有红宝石,又能将红宝石磨成粉末……”
艾莉丝帮产婆再倒一杯酒,产婆一点儿都没注意到倒酒的人是艾莉丝。于是艾莉丝又躲到阴暗处。她听到产婆又对麦吉斯 特·瑞斯 说:“有一个叫做威尔·罗塞特,住在村里的小男孩告诉我说,我的助手在这家旅舍里工作,也许该说是我的前任助手吧,因为她已经跑掉了。你有没有看到她在这里?她长得瘦瘦的,头发卷卷的,有着大而忧伤的眼睛,从不敢乱说话。”
麦吉斯 特·瑞斯 还 来不及回答,产婆又往下说:“她不像我以前的助手那么笨,是个比较好的同伴,但也许她离开了最好,因为她不是我需要的助手。”
“因为我失败了。”艾莉丝在暗处低声说。
“因为她放弃了!”产婆继续说,“我需要的助手是能够做好我交代的事情的人;她必须能够不断尝试、冒险、失败、再尝试,并且绝不放弃。婴儿不会因为产婆放弃就不出生了。”她锐利的一瞥落在麦吉斯 特·瑞斯 身上,接着慢慢的一口喝掉她的麦酒,然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