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这是八月炎热的一天。
由于天太热,如果你长时间地站在沙地上,通过一块破碎的玻璃或者金属反射的太阳光能够在你身上烤出一个洞。
太热了,如果你装着糖果,中午两点你的口袋里将全是糖浆。
太热了,小狗靠伸出的舌头散热。
太热了,格林大街和栗树大街的消防龙头像尼亚加拉大瀑布一样涌出水来(某人猛拉下盖子的礼貌说法)。
当麦基和沙地上的其他常客到达的时候,栗树大街和格林大街是街区聚会和一个游泳池的结合。收音机发出刺耳的鸣响声。人们也发出嘈杂的声音。有的人在卖汽水,有的人卖串在牙签上的酸冰块。到处晃动着身体、皮肤的颜色,有水、有闪光、有酒窖,既温暖,也凉 爽,有点儿潮湿,有人尖叫着,表达快乐的心情。
越年轻的人穿的衣服越少。成年人坐在人行道上,把光着的脚垂放到流水中;青年人脱去外衣,只剩下泳衣:小孩穿着内衣;再小的孩子什么都不穿。
麦基和其他人一起跑着、跳着、喊叫着。他学会了怎样在喷涌的水前跳跃,让水流把自己冲过一半街道。他加入了蛇舞。他的动作显得很笨拙。他完全沉浸在这种潮湿和温暖交织的愉快心情中。
当他初次听到声音时,并没有多想。只是一个在几百个人中的声音。但是接着,其他的声音都慢慢消失了,直到只剩下这一个声音。这是个奇怪的声音,深沉、厚重又有些凝固,好像在出现前必须尽全力穿过一堆虫子。那个声音在他身后,不停地重复一个词,喊着一个名字,即使这样,麦基转身也只是因为他感到好奇,不知道每个人在看什么。但是当他看到一个棕色的指头指向自己(上面并没有一层糖衣),接着看到棕色的胳膊和棕色的面孔,他知道从那一群人的嘴中将要叫出的名字:“白种人。”让他惊讶的是,他猜对了。
他只是站在那里,朝着水滴中显现的模糊的太阳看去,消防龙头的水流冲打着他细细的光着的脚踝。收音机、人们都安静了。
“你现在该走了,白种人。”那个人说,“收拾好你的家当搬出去,该回家了。”
那个男人站的地方,鞋子旁边会沾到水,而麦基发现,他穿的其实是拖鞋。他的裤子很宽大,他的衬衣不是真的衬衣,而是睡衣的上部带着高腰的松紧。他的耳边耷拉着白头发。
麦基答道:“这就是我的家。”
那个男人走近了一步,放下胳膊:“你现在回家,孩子。到你自己的朋友周围。我在街区聚会上看到你了,现在你该走了。”
麦基跨出水柱,水喷向了路的另一边。“这是我居住的地方。我就住在这儿。”他指向西克莫大街。
那个男人似乎并不在意:“永远不会满足,是吗,白种人?只是想得到更多,甚至不给我们留下街上的一点点水。来看我们这些黑人,就像来到动物园的猴山。”
他肯定听力不太好,麦基想。于是他很大声地、缓缓地又说了一遍:“我——住——在——西——克——莫——大——街——7——2——8——号,我的确住在这儿。”
一个老人走过来。“你有自己的群体,那是你应该有的。我们就这样吧,现在你该走了,你快走吧,你的那帮人在等你。”——他把手指向西边——“在那儿。”
突然海斯 特和莱斯 特站在了麦基身边,对着老人大喊:“你别碰他,老家伙!你闭嘴!”
老人低声咆哮着,不是对麦基,现在是对其他人。“如果我们到他们那边会发生什么?黑人就是黑人!白人就是白人!羊没法儿跟狮子待在一起!羊有自己的窝!自己的群体!”然后一个妇女跑过来,把他推开,推到街边。“我们的群体!……我们的群体!……”
水湍急地流过安静的街道。
麦基算是世界上睡得最好最熟的一个,但是那个晚上他没睡好。第二晚也没有。
他开始比平常起床更早,不是为了偷偷看书——而是跑。狗旺旺还 没到通常早上出门的时间,但是它也跟着出去了。
一般麦基只是沿着东区慢跑,现在他绕着全城跑步,包括跑过布里奇波特的河流。第三天,狗旺旺不愿意跟着他了。
一天早上,麦基在回家的路上,海斯 特和莱斯 特跑过来:“麦基!来啊!我们也要跑!我们去那边!”
他们想让他换方向,但是他让他们等一会儿;他想回家喝杯饮料,然后他会跟着他们一起跑。他们不停地大叫,又拖又拉又拽他的腿。接着阿曼达发疯似的骑着脚踏车冲过来,很快露出一个笑容,气喘吁吁地说:“嘿,我准备去商店。要一起吗?”
麦基看看太阳,时间还 早。“商店还 没开门呢。”他说。
阿曼达只是呆呆地看着。麦基知道她很会编假话,他摆脱两个小家伙慢慢跑开。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有些事不对。小家伙们含糊地说着什么,冲他尖叫着。他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比尔太太拿着黄水桶在前面,手里握着一个坚硬的猪毛刷,肥皂泡正从桶边溢出来。她正擦洗着房子的砖墙,疯狂地对付着墙上的粉笔字,累得呼呼喘气,脸颊都湿了。麦基这次回来得太早,也太快。只有字母F被擦掉了。剩下的字很容易认出,大大的黄色字母和刷洗的水桶一个颜色:
滚回家白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