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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上旬的一个早晨,麦基正在跑步,他隐约觉得听见了其他人的脚步声。他停了下来,然而耳边却只有无边无际的安静。
这种情况又发生了几次,一定是他的脚步声在这些林立的房子间的回音吧。
两天后,在经过一条小径时,他觉得另一端正有人跑过来。而只一瞬,人影便转向一条宽阔的马路,他突然有种感觉,虽然没看到,但在两个街区外,他觉得有个东西闪进了某一个角落。
这些奇怪的感觉持续了几个早晨,麦基知道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了。
所以几个早晨后,当他跑到一个转角,直接撞上另一个晨跑的人时,他并不十分惊讶。不是,并不是什么“东西”让他惊讶,而是“人”:是马尔斯 ·巴尔。
他们只是快速地擦身而过,然后就各自上路了。没人停下来,也没有人说话。
这以后还 有几次如此明显的“偶遇”。在十字路口,在小径上——没人事先知道会碰上另一个人。有时候,他们发现彼此正在同一条路上跑步,只是相隔一个街区。又一次,他们同时在同一条街上向同一个方向小跑,只是在路的两侧。
有一天,他们同时转入一个街角,向相同的方向跑去,并肩跑着,还 是没有人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碰触一下,他们安静地慢跑过一个街区,然后转向不同的方向分开了。
接下来的一次,他们还 是如此相遇了,他们就这样跑过了两个街区,三个街区,一直这么跑了下去。没有话语,没有眼神交汇,只有他们的鞋子踏在人行道上有韵律的“嗒嗒”的声音,还 有他们喘息的频率一唱一和。他们就这么大步地跑着,肩并肩,呼吸紧促,直到他们一切都达到默契,就像一对双胞胎,两个人化成了一个人。
一个个早晨就这么度过了——他们两个还 是在十字路口聚合,根本不用调整步速,他们就这么一起跑下去。尽管他们看起来对对方满不在乎,实际上他们对对方高度敏感。如果马尔斯 ·巴尔加速向前跑出一节,麦基一大步就会追上去:如果麦基有一点点领先,马尔斯 ·巴尔也会赶上去。如果一个向左拐或向右拐,另一个就会像影子一样跟上去。两个人还 会交替做领头人,一天一换。
这一天,马尔斯 ·巴尔领着麦基沿河跑着,一直沿着河岸跑,跑过铁路上的火车厢,每一个都装满了煤,来到一个炼钢厂旁边的作坊,他的爸爸曾在这个炼钢厂工作过。转过天来,麦基就会带马尔斯 ·巴尔到小镇的北部和西部。来到这片田野上,露珠在蜘蛛网上熠熠生辉,自然的一切是如此新鲜和美妙,你甚至能够听到玉米们集会时整齐地拍手的声音“阿门——阿门”。
当工作的人们开始离开家工作的时候,这对黎明男孩就分开了,马尔斯 ·巴尔回东部去,麦基则没什么目的地游荡。
一周过去了,又一周过去了。一个又一个早晨,一步接一步,呼吸此起彼伏。但是却没有话语,没有眼神。每个人都相信另一个是碰巧去了他将去的地方。
一天早晨他们正在主大街上散步,经过大电影剧院时,看见派博·麦克纳博正沿街跑过来,嘴里大叫着什么。他双目圆睁,大哭着,浑身湿透了,脚上都是黑泥。他冲他们叫着,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但是根本说不清楚,所以他们只是跟他一起疯狂地沿街跑着。他们跑的时候,脚下扬起了一路灰尘。
他把他们领到了主大街和瑞典大街的交汇处,电车集散站的高台高高地建在人行道上。他快步跑进集散大楼,径直上了楼。不一会儿工夫,麦基和马尔斯 ·巴尔就站在了高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派博指向了铁路那头。他们眼前的景象将派博说的那些凌乱不堪的话拼凑在了一起。
这些孩子们在这儿玩远离灾难的游戏。派博的角色是将木筏划下河。罗素则在电车栈桥上等着,栈桥横跨这条河流,这样,当派博在河下经过的时候,罗素就直接跳入木筏中。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但是罗素跳下来的时候,木筏不堪重负沉入了河中,派博抓住了栏杆才幸免于难,但他挣扎着爬上高台时,才发现罗素还 在栈桥上。很明显,没有了下面的木筏吸引他的注意力,罗素才意识到他爬到了这么高。一步走错,他就会滑下去掉进河中。
这就是罗素现在所处的形势,就在栈桥中间,悬在河流上,因为害怕浑身发抖,身边也没什么可以抓住的栏杆。他既不回应派博的叫喊,也不看栈桥上二十步以外正在空载的红黄相间的电车,他完全吓傻了。
派博使劲摇晃着麦基:“快救救他!快救救他!”
马尔斯 ·巴尔盯着麦基,麦基的眼睛睁得很大,连眨都不眨,一直盯着栈桥,但是看上去却并不是在看什么东西,马尔斯 ·巴尔感到很震惊。麦基似乎也没有听到派博在求他,这个湿透的满脚是泥的孩子紧紧地抱着他,但是,他却似乎不为所动。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离开了高台。一会儿,他就出现在下面的人行道上。他穿过主大街,慢慢地走向瑞士大街,派博则在高台上歇斯 底里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