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叶一枝花
古道,西风,马却膘肥体壮。
马共有八匹,上面骑着八个男人——七条彪形大汉,还有一个也是男人,不过却是丰胸肥臀,粉黛裙钗,极像个女人,而且是那种足以令大多数男人动心的女人。这就是江湖上令人闻名色变的杀手组织——“七叶一枝花”。“七叶一枝花”出道后,总共接手过十二笔生意,无一失手。他们杀的都是武林大豪、帮会首脑。最近他们又练了一套绝招——花刺,虽然还不纯熟,但牛刀小试,就将显赫一时的皖北三杰分成了二十四块,而且最后那根刺还没刺出去。
今天他们的目标是姑苏范公子。
这范公子在江湖上寂寂无名,想必不会是什么厉害角色。“七叶一枝花”本来是不会接这样一宗买卖的,这有损他们的名声。无奈雇主出价太高,十万两白银,与这相比,名声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里本来是一条通衢,人来人往,可今天却变得异常冷僻。这是因为有“七叶一枝花”在。凡是厉害的杀手,身上都有一股杀气,使人一走近就会不寒而栗,甚至喘不过气来,所以行人都远远地避开了。
可是毕竟还是有人来了0来的是两个人,分乘一骑一车。车上人方巾儒衫,面如傅粉,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骑马的是个老苍头,看样子是那位公子的跟班。他弯腰躬背,老态龙钟,腰际还佩着剑,但这把剑他是否有力气拔出来就不得而知了。
像这样两个人,任何一名三流武士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置于死地。何况他们碰到的是“七叶一枝花”!更要命的是,那位坐在车上谈笑风生,根本不知道噩运将临的文弱书生,偏偏又正是“七叶一枝花”此行要杀的姑苏范公子。
“一枝花”越众而出,迎向这一车一骑,娇笑着道:“二位大爷赶路辛苦,前面有家客栈,待奴家在那里服侍二位大爷歇息如何?”面对着“一枝花”露骨的挑逗,任谁都会知道他所说的“服侍”究竟是什么意思。范公子双手乱摇,似乎吓得连脸色都变了,而老苍头那双浑浊的老眼居然放出了一些光来。像“一枝花”这样的媚态,对老苍头这种年纪的人来说,确实具有不可抵御的诱惑。
“一枝花”笑得更媚了:“老人家这大年纪了,难道对奴家还有兴趣?”老苍头道:“我年纪再大也是个男人,而男人总是对女人有兴趣的。”
“一枝花”道:“如此奴家就放心了。”其实他所说的放心,是指这两人毫无江湖经验,可以放心动手了。
但尽管如此,他们一出手还是使出了“花刺”。只见“七叶”亮出七把明晃晃的阔板刀,闪电般翻卷劈砍,就像七张迎风飘舞的叶子。美丽的“一枝花”手持匕首,被拥在中间,整个招式就像一朵美得眩目的鲜花。可惜这朵“花”无论怎样美丽,都没有人形容得出来,因为看过这朵“花”的人都已成为死人,死人当然是什么都不会形容的。所以范公子和老苍头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结果并非如此。几乎就在“花刺”发动的同时,老苍头也动了。他拔剑的姿势不光轻松优美,而且速度奇快,快到任何人都没有看见他是怎么拔出来的。老苍头的身子也在一刹那间起了变化,他的背不再佝偻,人也变得高大威猛。随着一声长啸,他从马上冲天而起,剑光闪闪,正面迎击“花刺”。原来这老苍头竟是一名黑道魔头,名叫区猛,因为出手毒辣,剑不留情,江湖人称“辣手剑”。辣手剑区猛虽然为人歹毒,但一套辣手剑法确实使得出神入化,罕有匹敌。像这样的一个人,本来也不会扮成老苍头为无名的范公子保驾的,但雇主出价白银十万两。这么高的报酬,即便是老魔头,也不能不怦然心动。
今天区猛一出手,使的就是辣手剑法中的绝招“辣手摧花”,“七叶一枝花”的这招“花刺”正好碰到了克星。只听见一阵金石相击之声,战斗即告结束。“七叶一枝花”练习得还不够纯熟,那根“刺”刺出去往往要慢半拍,这半拍在搏击中或许会留下遗憾,但这次却幸运地救了“一枝花”一命。交手的结果是“七叶”当场丧命,“一枝花”重伤倒地。
直到此时,“一枝花”才认出了“辣手剑”,看见他提着剑朝自己走来,剑上仍在滴血,“一枝花”吓得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也将随“七叶”而去,“七叶一枝花”本来就应该是同生同灭的,他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及时认出“辣手剑”来,不然的话,他们就绝不会出手,或许也不会落到这种全军覆没的地步。
不过“一枝花”毕竟是“一枝花”,求生的本能令他使出了最后的招数。只见他的身子突然扭动起来,那些能够使正常男人动心的部位都恰到好处地颤动着。他媚眼如丝,樱口微张,发出一声声销魂的呻吟。这种最原始的雌性动物求偶的伎俩,他曾经多次施展,而且屡试不爽,今天,他的这一招果然又一次奏效,“辣手剑”虽然还在朝他走来,身上已没了杀气。
区猛果然是个对女人很感兴趣的男人,何况他也并不很老。他把剑丢在一旁,注视着脚下不停呻吟扭动着的“一枝花”,两眼变得赤红,呼吸也越来越粗重。终于,区猛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就在这时,“一枝花”用尽平生之力刺出了那根“花刺”,匕首一下就穿透了毫无准备的区猛的心脏。可怜区猛至死都不知道,那“一枝花”是个像他一样的男人。
这一击差不多用尽了“一枝花”所有的力气,他真想就此昏睡过去,但是他不能,因为还有范公子在。范公子看起来虽然不像有什么武功,但这时候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杀死他。所以他不得不强忍伤痛,仍然装出一副千娇百媚的样子来。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像区猛这样的老江湖尚且着了他的道道,何况范公子这个雏儿?
范公子果然走了过来,身上毫无杀气,脸上也毫无表情。他径直走到“一枝花”面前,很随便地拾起区猛扔在地上的剑,又很随便地向“一枝花”刺去。
“一枝花”死了。因为他不知道,姑苏范家根本没有公子,只有一个名叫范寻寻的小姐。一个女扮男装的真女人又怎么会对一个男扮女装的假女人动心?所以他“一枝花”不能不死。
范小姐虽然是个女人,心智却绝不让须眉。她略施小计,就除去了这侠义道久欲除去而不能如愿的江湖两大恶势力。许诺给“七叶一枝花”与区猛的二十万两雇银当然不用再付了。
只有人的智慧,才是真正的绝招。
二、蟠龙居上客
蟠龙居不能算是金陵最豪华的酒楼,但却是最大的。它宽敞明亮,是江湖中人喜欢来的地方。
江湖好汉们岂非也都像这座酒楼一样豪放而粗犷?
可是近来,酒楼上却经常有一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白脸公子哥儿出入,与酒楼的格调极不谐调。此刻与玉面剑客金不换隔了两张桌子的地方,就坐着这么一个人。
金不换知道这些人其实都是女子。眼下姑苏范寻寻小姐除恶劝善,侠名远播,据说她初出江湖时就是易钗而弁的,于是那些爱赶潮流的江湖女子便都脱下女儿装,变成了这种不男不女的样子。她们就是想学范寻寻小姐,而且最好是有人真的把她们认作范小姐。
那女子一人占着一张桌子,她佩着剑,一把崭新的剑,刻金镂玉,看上去却像玩具。她面前放着酒杯,杯中酒斟得很满,但不像其他酒客那样满了干,干了再满。她这杯酒始终就这么满着,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她的眼睛也在看别人,不过不像酒楼中其他好汉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漂亮女人。她是半低着头,羞答答地用眼角的余光看人,而且看的都是那些年轻英俊的男人。
现在她的目光又盯住了刚从楼梯上来的一个人。那也是个年轻公子,丰神俊朗,光彩照人。他似乎没认出看他的人是个女子,大方地走到她面前,施了一礼道:“请问这位兄台,在下是否可以在此拼个座?”玉面剑客金不换禁不住暗暗发笑。
年轻公子的落落大方反使那女子有些心慌意乱,她已经不敢再看对方,脸色微红,埋着头道:“兄台请便。”声音轻得像是情人在枕边的絮语。
年轻公子仍对那女子的窘态毫无察觉,待酒菜上来后,也满斟一杯,举杯邀道:“这位兄台,同桌也是有缘,来,在下先敬你一杯。”他先干为敬,“滋”的一声,一口就见了杯底。
这一来,那女子更是不知所措,她根本不会喝酒,这杯酒哪里干得下去,所以支吾了半天,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急得连耳根都红了。
可那年轻公子偏偏有些不依不饶,他又自顾自干了一杯,自报家门道:“在下姓赵,赵子龙的赵,江湖人称无敌手。请问兄台尊姓,为何杯中酒满而不饮,是否耻于与在下结交?”
到了这种地步,那女子也只得说了实话:“在下姓范,实在是不会饮酒,请兄台见谅。”
无敌手赵公子这才注意到对方是个女子,惊道:“阁下原来是位姑娘,我看你相貌俊美,柔肠侠骨,莫非就是那鼎鼎大名的姑苏范小姐?”
赵公子本是一句相询之言,那女子若不想承认摇摇头便可,但她们这些人,就是喜欢别人把她们当作范小姐,所以心里早已高兴得不得了,低着头扭扭捏捏地竟然默认了。
赵公子似乎因为遇到了范小姐而有些喜出望外,他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道:“范小姐武林翘楚,人中之凤,今日得以结识,实乃三生有幸。”大约因心情激动之故,话说得很大声,酒楼上大多数人都听见了。
大家的眼光“刷”的一下向这边望了过来。范小姐名动江湖,又有谁不想瞻仰一下她的风采?可是一看之下,竟是这么个文弱腼腆的姑娘,都不免有点失望。江湖豪杰都是肚里憋不住话的,就听得有人说道:“我一直以为范小姐三头六臂神通广大,却原来是这么个小骚货。大哥,我看这范小姐武功不行,床上功夫倒还马马虎虎,莫若擒回去让她陪咱们兄弟快活快活。”这种话,是女人都听不下去,何况是“范小姐”,就更不敢示弱,于是她拔出了剑。
可是她一拔剑,金不换就替她担心了。他知道刚刚说话的是皖北四虎,手底颇硬,又都放荡不羁惯了,那女子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说不定还会遭受一番羞辱。可是他又不便出手相助。
看出这种情势的人,酒楼中当然不止金不换一个,但都在作壁上观,都不想多管闲事。无敌手赵公子也坐着没动,不过他倒不是在观望,因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筛糠,大概已经动不了了。这也不奇怪,江湖中凡是取“无敌手”、“第一刀”这类吓人诨号的,大都没什么真本事。
那女子的确姓范,却不是范寻寻。虽然她已拔剑出鞘,但也不过是做个姿态而已,如果此时有人出面劝阻,特别是旁边的赵公子能拉她一下,她就可以住手,说几句门面话,然后抽身离去。可是现在大家都不来劝,想赵公子来拉她一下则更是毫无指望,所以她只得硬着头皮把剑刺了出去。
皖北四虎见那女子一支剑软绵绵地刺将过来,都像看把戏似的哈哈大笑起来。刚才说话的那个老幺斑烂虎储霸是背向着坐的,那女子的剑刺的也正是他,储霸只是扭了扭腰,也不知怎么就转过了身来,伸手一探,那把剑就到了他的手里。
这一招空手入白刃使得干净利落,有人喝了一声彩。
储霸手中的剑毫不停顿,反手又向那女子刺去。不过他没有刺向她身体的任何部位,而是一剑挑断了她长衫上黄色的丝绦。
女子的长衫散开了,她的人也好像呆了,竟忘了采取任何措施。这时,储霸的剑再次挑出,目标是她的裤带。若是裤带被挑断,即使储霸就此住手,那女子也势必不会再活下去。可是裤带没有断,断的是剑。剑当然也不是被裤带勒断的,而是因为碰到了一把比它更锋利的剑。那把剑的主人现在已站在了那女子的前面,握剑的手细长而有力,颀长的身躯站得笔直,显见得武功不弱。但那人脸上的肌肤却甚为白嫩,明眼人已经看出,这也是个扮成男子的裙钗。
皖北四虎中的老大龇牙虎向天仇早已离席而出,他的外门横练功夫已有了六成火候,比三个兄弟都要高出一大截。他不敢贸然出手,抱拳道:“姑娘好俊的身手,敢问尊姓大名?”嘴上虽然说得客气,但由于天生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人又长得高大威猛,所以看上去还是凶巴巴的像只择人而噬的猛兽。
可是那姑娘却全然不惧,朗声道:“少废话,出招吧!我范寻寻要教训的就是你们这些下流之徒。”原来她才是真正的范寻寻!酒楼上的人听说后开始围过来。如果有人认为这些人围过来只是想看看名人的风采,那就错了,因为围上来的人并没有像平常看热闹那样围成一个圈,而是分成了两拨。一拨站在范寻寻一边,另一拨站在皖北四虎一边。
站在范寻寻一边的都是些仰慕她,或赞同她的作为,准备助她护她的人。站在皖北四虎一边的人成分就比较复杂,有的人和被范寻寻所杀的几个魔头有些关系,想伺机报仇;有的人想击败范寻寻,在江湖中一举成名立万;当然也有人什么都不为,只是久闻范寻寻的大名,却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她出手,想看看是否名副其实。
两拨人却全都没有想到,他们这么一站,从此江湖上便形成了拥范和反范两派,发生了很多惊心动魄的故事,那是后话。
玉面剑客金不换也是个行侠仗义的少年侠士,与范小姐有同道之谊,本应该去站在她这一边。可是他却坐着没动,这倒并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不能动,因为还有一个人也没动。
一个几乎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面的一张桌子旁,他不仅不说一句话,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他不是身处热闹的酒楼,旁边还有很多人及一触即发的冲突,而是寂寞地坐在黑暗的旷野中。他身边看不到武器,两只手平放在桌面上,很久都没有动一下,像这样的一双手当然是不会杀人的。
金不换却知道这个人确实是来杀人的,这个人很少现身江湖,但金不换已经认出,他就是辣手剑区猛的师弟,江湖人称八臂哪吒的尉迟永昶。
搏击打斗,一般人主要是用手,所以称为“出手”或“动手”。这尉迟永昶号称八臂哪吒,两只手不动,却仍然能从身上的很多部位发出致命一击,令人防不胜防。金不换还知道,尉迟永昶虽然是区猛的师弟,但由于天赋和勤奋,功力已远在区猛之上,他金不换在他手上怕过不了百招便要落败。纵观酒楼中人,又没有一个能帮得上他的忙,所以他对身边的这两派冲突也视若无睹,他一定要集中起所有的精力对付尉迟永昶。
就在这时,金不换突然感到,酒楼中有一双眼睛在对他眨动。这双眼睛是那么明亮,就像是夜空中的星辰,照得金不换眼前一亮,过分紧张的情绪也随之放松下来。
紧张会使一名武士的技击能力大打折扣,尤其是高手对决,过分紧张的一方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的生命,所以那双眼睛等于救了金不换一命。
更使金不换想不到的是,那双明亮眼睛的主人竟是刚才还吓得半死的无敌手赵公子。此时他哪里还有半点担惊受怕的样子,从容得简直像在逛庙会。他指了指人群中的范小姐和那位女子,又指了指窗外,示意玉面剑客趁机带她们走。金不换已认出这个人了,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也想向对方表示点什么,可对方已经无暇理会他,因为尉迟永昶已经发动攻击。
尉迟永昶的两只手还是放在桌面上没有动,可是他身上已有暗器射出——那是一枚黝黑的钢针,去势劲急却不带破风之声。谁也不知道这枚钢针是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故而谁也没想到去闪避。更何况能闪避这枚暗器的人本来就不是很多。
钢针的目标当然是范小姐。范小姐也是一名高手,这一点江湖上已经没有人不承认。这枚钢针本来或许根本就伤不了她,可是今日她面对着这么多剑拔弩张的对手,后面还有个需要保护的女子,难免分心,所以钢针到了面前,她还浑然不觉。八臂哪吒的无风针专射人身要穴,中者立死。因此谁也不会想到,顷刻之后,声名赫赫的范小姐就将从此在江湖上除名。
可是范小姐没有死,救她的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竹筷。这根竹筷原来放在赵公子的桌上,现在却突然飞出来击落了尉迟永昶的无风针。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似的一刹那间。大家虽然都看到了这惊险的一幕,但就像没发现八臂哪吒发出的无风针一样,同样也没发现赵公子的飞筷救人。
于是大家开始寻找,一寻找也才发现,那个刚才还吓得面如土色的年轻公子和那个坐在角落里很久都没有动的人已经对上了。所不同的是,他们之间的对峙不须摩拳擦掌,更不是大眼瞪小眼。他们对的是气势。这就是高手的风范。相比之下,群豪觉得自己刚才的对垒简直如同儿戏,双方阵营就开始松动起来。
玉面剑客金不换把握住这一良机,狸猫一般一跃而起,一手拉住范小姐,另一手拉住那名女子,带着两人从窗口跳了出去。尉迟永昶本想追赶,但是他不能,因为那位年轻公子就挡在他和窗户之间,他知道要越过这个人并不容易,其他的人也没有去追,因为他们已经看出,眼前这两个人的武功要比刚才那位范小姐高得多。两大高手的对决,江湖上并不是经常能看到的,所以即使是范小姐,也顾她不上了。
金不换带着两个女子专拣金陵城的冷僻街巷飞奔。范小姐轻功尚可,借了金不换的一臂之力,勉强还能跟上。那女子就不行了,她整个人几乎都是由金不换拖着在“跑”。金陵是个大城,等金不换把她们带出城外时,三个人都已累得气喘吁吁。
金不换功力深厚,盘膝略作调息即已恢复,他跳起身想走,却被范小姐唤住。范小姐道:“大侠要到哪里去?”
金不换道:“我要回蟠龙居,去助范小姐一臂之力。”
旁边那女子听了觉得很奇怪,喘着气道:“咦,范小姐明明已在这里,你怎么还要到蟠龙居去?”
听了这话,那位范小姐突然也扭捏起来,羞赧地道:“其实我也是假的。”她转而又问金不换:“真正的范小姐刚才也在酒楼上?她是谁?”
金不换道:“她就是飞筷击落无风针,救了你们一命的那位赵公子。她今天的对手极厉害,我不放心,得去看看。”
两个女子听说真正的范小姐就在蟠龙居,而且还救了她们的命,眼睛全都亮了。她们似乎忘了刚刚才被人从蟠龙居中救出来,异口同声地道:“这位大侠,我们跟你一起去蟠龙居帮范小姐。”
金不换觉得有些好笑,但却没有笑出来。因为他看到了两个女子的眼睛,她们的目光都是坚定的,义无反顾的。这表明在她们心里,为了所喜爱的范小姐,可以不顾一切,甚至可以去死。
金不换不忍拂了她们的热情。
于是,三个人又沿着来时的路奔了回去。
三、莲花峰决斗
范寻寻怎么也没有想到,蟠龙居事件之后,江湖上拥护她和反对她的人竟分成了两大派,并且约定八月十五这天在天台山绝顶莲花峰决斗。
这场决斗其实毫无意义,只不过徒丧一些人命,说不定还会被黑道中人利用,挑起武林争端。范寻寻想阻止这场决斗,但她很快就发现虽然那些拥护她的人甚至都愿意为她去死,可是要他们不去赴约,却没有一个人肯听,他们觉得临阵退缩有损于他们的名声。
江湖中人本就把名声看得比生命更重。
八月十五将至,天台山上便来了许多提刀佩剑的江湖好汉。可问题也就来了,因为这天台山上乃佛教天台宗的发祥地,山上寺院林立,寺院里的和尚又都严守清规戒律,从不偷荤嗜酒,因而偌大的山上就只有一家简陋的酒店。江湖中人都是无酒不度日的,所以不管是拥范派还是反范派,全都挤进了这家酒店。
这家酒店的店主是一对老年夫妻,据说在此开店已经几十年。他们的生意一直不好,穷得连儿子都不敢生。现在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主顾,酒喝得多,付钱更豪爽,乐得两口子里里外外不停地跑。他们不但要招待好店里的每一个主顾,更要把路过的人都拉进来。他们毕竟是生意人,生意人是不会轻易放过每一个赚钱的机会的,就像浪子不会轻易放过每一个搞得到手的女人一样。
可是问题就又来了,无论是拥范派还是反范派,都不是一个固定的组织,来的人五湖四海都有,彼此又大都不相识。所以喝酒的时候,就难免有两派人混坐一桌,等到言谈中各自表明身份,就开始争吵,甚至几乎动起手来。
遇到这种场面,那对未见过多少世面的老夫妻已吓得瑟瑟发抖。不过他们即使再害怕也不能不挺身而出,因为如果再不想法加以阻止,这些江湖中人说不定会把这家他们赖以生存的酒店砸得稀烂。
在一个家庭里,大事一般都由丈夫来决定,但如果这个家庭到了危急关头,能够挺身而出的却往往都是妻子。这对老夫妻也是这样,站出来说话的是那个老太婆。她进内拿出一件白褂子和一件青褂子,当众撕成一条条的布,请拥范派的人臂上系上白布条,到里面去喝酒。又请反范派的人系上青布条,在外面喝酒。这样大家的身份都清清楚楚,饮酒吃饭就能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真看不出来,这么个糟老太婆也能想出如此高明的办法来,连这许多走南闯北的江湖中人都不得不佩服。再说八月十五决斗之前,两派的人也都不想横生枝节,所以都系上了布条,分别喝酒去了。
八月十五,莲花峰顶。八月十五历来是亲人团聚的日子,但在这即将发生的决斗之后,又会有多少亲人永远都无法团聚?!
反范派的召集人皖北四虎早早就上了莲花峰顶。他们知道,在这堆人里,他们无非是召集人而已,若论武功,他们最多只能排上第二流,所以丝毫也不敢托大,恭恭敬敬地迎接着每一个上峰来的人。
慢慢地,八月的骄阳已经爬上头顶,正午正是两派约定决斗的时间。上峰来的人也越来越多。连很少现身江湖的八臂哪吒尉迟永昶也到了,他孤独地站在一隅,对任何人都不屑一顾。因为他是个真正的高手,真正的高手往往都很孤独。
皖北四虎发现莲花峰上已有了不少人,却都是扎着青布条的反范派。拥范派的人似乎都没来,虽然有几个系白布条的也曾上过峰顶,但看看己方无人也就又返回山下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拥范派临阵退缩?还是他们准备约齐了一起上来?
眼看着日头渐渐偏西,约定的时间早已过了,山道上却还是不见一个人。这时,峰上的人都有些不耐烦起来,有人提议道:“我们这就下山去,杀进姑苏范家庄,把那个范小姐剥光了吊起来,看拥范派那些缩头乌龟还来不来救她。”又有人应和道:“对对,我敢保证,那范小姐剥光了一定非常好看。”这话引起了一阵猥亵的哄笑。反范派中原来就有许多黑道中人,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也就更没有他们说不出来的话,于是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难听。那些话要是范小姐在场听见,说不定会被活活气死的。
范小姐此时当然不会在场,可是在场也有听不惯这种话的人,只听得有人喝道:“都给我闭嘴!”喝声并不甚响,但经喊话的人充沛的内力一催,还是钻进了每一个的耳膜。喧闹声顿时停了下来,大家都齐齐地看向那个喊话人。这是个二十多岁的长身青年,有人认出,他就是崆峒掌门金大光最得意的徒弟,崆峒派第二代弟子中的第一高手,人称一飞冲天的辛白鹤。
辛白鹤接言道:“我辈江湖中人,讲究的是光明磊落,背后诽谤,算什么英雄好汉。”他的话也获得了一些人的赞同,这些都是侠义道中的人,都很年轻,而且都是各自帮派中的后起之秀,心高气傲。他们加入反范派,主要是因为对范小姐在江湖上迅速崛起的名声不服,想趁此机会比试比试,对范小姐并没有仇怨,心底对范小姐倒是不无敬意。如今见这些黑道中人口出污言,也就转而替范小姐鸣起不平来。
可是这些人在莲花峰上毕竟是少数。等到黑道中人发现了双方力量的差距后,就又嚣张了起来,特别是皖北四虎中的老幺斑烂虎储霸。他曾在蟠龙居吃过范小姐的一点亏,心里怨气很重,他恶狠狠地喊道:“我们反范派就是要跟那个范小姐势不两立。这里如果有人想倒戈,我们就当他是拥范派,格杀毋论。”
“对,格杀毋论!”黑道中人纷纷应和。有人已经拔出了兵刃,作势欲上。反范派中的正道中人虽然数量上要少得多,但个个都是气血方刚的年轻高手,气势上毫不示弱。他们很快与辛白鹤集结在一起,拉开架式准备应战。黑道中人即使杀了他们,自己也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又回到了江湖冲突的主旋律上,即侠义道和黑道之间的拼杀,只是这一次双方的力量对比太过悬殊,因此最后的结果也可想而知,败的必定是侠义道,辛白鹤以及那几个名门正派中的后起之秀也必将要血洒莲花峰顶。
可偏偏就在这时,山道上响起了脚步声,也正是由于这脚步声,使得峰上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因为来的如果是拥范派中的人,那么这场架究竟怎么打,大家心里都要衡量过后再决定。
来人终于上了峰顶,大家很失望,因为来的并不是什么拥范派的人,而是山下开酒店的那对老夫妻。只见老头子挑着两桶酒,老太婆则提着个竹篮子,篮子里飘出烧鸡和五香茶叶蛋的香味。他们竟然把生意做到莲花峰上来了。
老头子歇下担子就开始吆喝:“哎!又醇又香的女儿红,一两银子就买一勺啦!”他那把酒勺很小,喝一口就能见底。要是在山下,一两银子把他的两桶酒全买下还有得多。
看来这老头子的心也够狠了。不过比起老太婆来,那老头子简直是个大善人,因为老太婆的烧鸡和五香茶叶蛋不零卖,一篮子一千两银子,而且一定要现银。
莲花峰这么高,这两夫妻的年纪又这么老,这么老的人把食物挑到这么高的山上来,多卖几个钱也不算什么。所以群雄也不想计较,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买下高价的酒和烧鸡也未尝不能考虑,他们面临着生死搏杀,如果不幸而丧命,即使再便宜的酒也喝不成了。
可是八臂哪吒尉迟永昶却看出这两老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生意人,因为谁也不会将一千两现银带在身边,所以他们上山来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再说山上此刻已刀枪林立,剑拔弩张,即使是长年出生入死的江湖好汉,也都紧张得两手流冷汗,而这对老夫妻却显得若无其事,连叫卖的声音都出奇地稳定。所谓艺高人胆大,可以断定这两夫妻必定身怀绝技,而且来者不善。
八臂哪吒尉迟永昶想到这里,就悄悄地隐到了一棵树后,他本来就孤零零地独处一隅,这么一隐身竟没有一个人发现,连那对老夫妻也没有。身在暗处,一旦动起手来,暗处的人自然要有利得多。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边的战斗已经开始。黑道中人形成了包围圈,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那几个侠义道围在核心,侠义道虽然人少,但这些高手也围成了一个小圈,背靠着背,各人独当一面,黑道中人竟然攻不进去。
崆峒侠少一飞冲天辛白鹤更是了得,他一支剑忽上忽下,指东打西,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正对着他的皖北四虎合四人之力,使尽浑身解数,竟还挡他不住。这一来,侠义道人的小圈子也便慢慢地向着辛白鹤的方向集结移动,眼看着就将突破黑道中人的大圈子。若是包围圈一突破,侠义道中的所有力量只须防守一个方位,且战且退,黑道中人便再也奈何他们不得。
就在这时,八臂哪吒尉迟永昶终于出手,他发出的是他的独门暗器无风针,目标就是辛白鹤。武林中人防暗器,一般都是根据暗器的金刃破风声来闪避,称之为听风辨器。暗器无风,就会令人防不胜防,加之辛白鹤正全力领着大家突围,无暇他顾,所以那枚针一下就刺进辛白鹤的咽喉。辛白鹤倒了下去,圆睁的双眼充满着疑惑,他至死都不相信自己会被一枚暗器这么无声无息地击中。
差不多同时,那卖烧鸡茶叶蛋的老太婆也跃了起来。她也知道烧鸡茶叶蛋不会有人来买,所以她的眼睛一直都在四处搜索。她搜索的就是八臂哪吒尉迟永昶,黑道中只有他才是最危险的人物。她终于发现了尉迟永昶,但此时想出手救辛白鹤还是迟了一步。
那个卖酒的老头子也腾身而起,身手居然也不比那老太婆差多少。老太婆对他道:“彭大侠,劳顿你先送这些朋友下山,这里的事我来应付。”那被称为彭大侠的老头子似乎对老太婆很有信心,也不多说什么,护着那几个侠义道中的年轻人下山去了。
这时,躲在树后的尉迟永昶也已现身,直直地对着老太婆,相距不足一丈。
尉迟永昶道:“请问阁下是谁?”老太婆应道:“在下就是姑苏范寻寻。”说着她揭掉了头上的花白头套,洒落下一头乌黑的秀发。又抹去了脸上的易容药物,露出了一张绝色俏脸。
尉迟永昶道:“我本来就在猜想你是范小姐,果然没错。那么刚才那位彭大侠是否就是八卦掌彭亮?”
范寻寻道:“你猜得也没错。”
尉迟永昶道:“那么我再问一句,你在酒店让拥范派的人都系上白布条到里间喝酒,是不是在酒中下了迷药,使他们都上不了莲花峰?”
范寻寻道:“尉迟大侠果然高明,事情全都让你说对了。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人为了我拼得你死我活。不过这会儿他们大概全都已醒来,而且也都下山去了。”
他们看似轻松地对着话,其实都在暗暗积聚着功力。这是两人之间的第二次对峙,两个人都知道对手的厉害,稍有疏忽就会酿成大错。范寻寻打定主意,尉迟永昶不动,她也不动,她惟有以静制动,才能求得胜机。
尉迟永昶似乎看穿了范寻寻的心思,所以他也没有动,两个人仿佛变成了两尊石像。
峰上的黑道群雄也都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们都想看一看,尉迟永昶怎么大战范寻寻?因为这一战必定精彩绝伦,而且无可避免。
可是没过好久,尉迟永昶却突然对范寻寻道:“你走吧。”此话一出,大家都感到奇怪,连范寻寻都是,她道:“你不想在今日与我做个了断?”尉迟永昶道:“上次在蟠龙居,你有玉面剑客金不换相助,气势更盛,我走,你没有阻拦。这次你只有一人,我即使胜了也胜之不武,所以也让你走。以后我们一定有机会公平地一决胜负。”于是范寻寻走了,走得很放心,她知道尉迟永昶既然这样说,就不会再在背后偷袭。他是个真正的武士,崇尚公平决斗。范寻寻甚至已经对他肃然起敬。
有时候对手确实要比朋友更值得尊敬。
四、四象阵难越
十月,江南的木叶才刚凋零,地处西北的崆峒山则已是冰天雪地了。然而冰雪中仍有一个人走下山来。他的步履并不怎么急促,似乎是在闲庭信步,可是速度却比一般人的跑步还要快,原来他施展的是崆峒派的缩地神行轻功,他就是崆峒长老雪上飘游龙。
一个月前,有消息传来,说八月十五那天,一飞冲天辛白鹤在天台莲花峰一役中毙命。辛白鹤是崆峒掌门金大光最心爱的徒弟,论人品武功,都已是西北武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听说姑苏出了个范小姐,技压群雄,很不服气,总想与之一较高低。八月十五莲花峰一役,就是辛白鹤他们与帮助范小姐的人之间的决斗。据说那天范小姐也亲自到场,所以辛白鹤的死八九与范小姐有关。
崆峒派掌门以下就是四大长老,他们是风魔剑单成、云行掌狄标、雪上飘游龙和雨见愁饶无病,分别以剑、掌、轻功、内力见长。得知辛白鹤的噩耗,金大光大为恼怒,要四大长老立即着人赴江南查清此事,这任务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擅长轻功的雪上飘游龙身上。
游龙的脚程很快,不几日就来到了河南洛阳,这洛阳乃是汉唐时的东都,市面繁华。游龙找了家酒店,要了酒菜,正想吃喝,忽听得有人叫道:“游长老雅兴不浅,大老远的居然跑到洛阳城里来喝酒。”
游龙转头一看,原来是昆仑之秀莫十七。崆峒与昆仑同处西北,又都是侠义道的名门正派,一向交好。那莫十七虽然在辈份上比游龙低了一辈,但他在昆仑派中秀出群伦,日后又隐隐有接任掌门的可能,所以游龙还是对他很客气,盛情邀其入席,又叫小二添了一副杯筷,边喝边把这次下山的缘由告诉了莫十七。
可是游龙却不知道,那莫十七虽然文修武备,却有些心胸狭隘。此前在姑苏范家庄,他因为向范小姐求亲不成,心中有所怨忿。另外他和崆峒派的一飞冲天辛白鹤同属西北道上年轻一代中的高手。虽然两人从未比试过,但辛白鹤为人光明磊落,侠名也更盛,这也使莫十七常耿耿于怀。今日遇见游龙,不由心头暗喜,他想,趁此机会,莫若唆使崆峒派和范家庄拼斗一场,也可替自己出口气。于是莫十七说道:“游长老如果单为此事,就不必去江南了。因为在下对这件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游龙喜道:“莫非莫贤侄也参与了天台莲花峰之战?”
莫十七本想说是,可是一想,觉得把话说得太绝对了,以后也不好办,就改口道:“莲花峰一战在下没赶上,不过在下有个很好的朋友参与了这一战。事后他把一切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在下。游长老若是信不过在下,不说也罢。”
游龙道:“贤侄何出此言?老夫岂会信不过,老夫愿闻其详。”
莫十七思忖了片刻,说道:“这话还得从头说起。近年来,姑苏范小姐虽然杀死了几个作恶多端的黑道魔头,赢得了一些人的赞赏,但自此以后,那范小姐就目空一切了,大有睥睨天下惟我独尊之势。这样就引起了武林中一些年轻俊彦的不满,这其中也包括辛白鹤辛兄。因此,江湖上就形成了拥范派和反范派两派。八月十五,两派约定在天台山绝顶莲花峰决斗。一开始,两派斗了个旗鼓相当,辛兄所在的反范派还略占上风。可是斗到一半,范小姐来了,她当然来帮拥护她的那一派。那范小姐虽说傲了点儿,但武功也确实高绝,很快就把反范派的那些人全打败了,就连辛兄在她手上也没走过三招。”
“没走过三招?”游龙似乎有些不信。
“确确实实没走过三招就已败落,”莫十七口气甚是肯定,“这事本来应该就此完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辛兄等人也准备下山。可是没想到那范小姐竟又突然发难,从背后一剑就把辛兄刺死了。还告诫大家,说这就是反对她的下场。”
游龙拍案而起,怒道:“像这种背后暗箭伤人的小人,岂能见容于武林,待老夫……”他本想说待老夫将她碎尸万段之类的话,可是想到刚才莫十七说辛白鹤在范小姐手下走不过三招,而辛白鹤虽然比辛白鹤低了一辈,但武功与四大长老却在伯仲之间,因而这句大话也不好说出来,随即改成了:“待老夫赶回山去禀报掌门,与那范小姐决一死战。”
莫十七没想到自己编故事的本领会这么好,竟然骗得游龙深信不疑。他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唬一唬,就又道:“范小姐的功夫已经如此了得,听说那范家庄更是高手如云,以你崆峒派的力量,我看这个仇就不报也罢。”
江湖中人一直都是恩仇必报。更何况莫十七这么一激,游龙即使想要罢手也已不能,因为这样一来就显得崆峒派怕了范家庄,日后崆峒派的弟子便再无颜面在江湖上行走。
雪上飘游龙星夜赶回崆峒山,把莫十七的话禀报了掌门金大光。金大光发出武林帖,请少林、武当、昆仑、华山等派于十二月初一这天会集崆峒山,共商讨伐范家庄之计。
少林、武当、昆仑、华山、崆峒五派曾订有盟约,遇有危难当共同进退,因而都派来了本派的高手。少林派来的是罗汉堂首座智光大师,武当派来的是掌门凌虚真人的师弟玄虚真人,昆仑派来了长老飞龙剑尚志,华山派则是副掌门摘星手杜如春。
十二月初一,崆峒派议事大堂,天下名门正派群侠济济。游龙又把自莫十七处听来的话向各派英豪讲了一遍。可是还没等大家开始商讨,就见一名崆峒弟子来报,说门外有一位姑苏来的范寻寻小姐求见。
大堂上的人都吃了一惊。这里正商讨着去讨伐范家庄,而范小姐却居然找上门来了,难道她真的不把五大派的人都放在眼里?
不过那范小姐既然来了,要是不让她进来,倒反而显得崆峒派太没有风度。再说事情如果能在此了结,也可省了许多麻烦。当下金大光传下话去,请范小姐大堂相见。
范小姐走了进来,容光四射,莲步细碎,金钗摇曳,好像这里不是威震武林的崆峒派大堂,而是自家的后花园。堂上众人看到后,不禁都在想,像这样一个漂亮文静的小姐,难道真的会是杀死辛白鹤的凶手?
金大光道:“看座。”
四大长老之一的雨见愁饶无病就把一把椅子向范小姐推了过来。这饶无病在崆峒派中以内力著称,那把椅子附上他的内力,其势竟不亚于一辆疾驰的战车。椅子挟着风雷之势奔向这传奇般的美女,当然范小姐也可腾身闪避,这样一来就显得不大光彩,范小姐却丝毫都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反而伸出一只手去接那把椅子。那是一只纤纤玉手,谁都以为,这样的手若是撞上那把呼啸而来的椅子,肯定会像干燥的苇杆一样折断。但奇怪的是,范小姐的那只手一伸出去,那把椅子就好像突然遇到一堵软墙一样轻轻巧巧地停了下来。范寻寻伸出手去,就像拿一把原来就放在那里的椅子那样轻松自然。她把椅子端到一边,礼貌地谢了座,仪态万方地坐下,好像饶无病真的是客客气气地请她坐一样。
范寻寻露了这一手,堂上各派高手都耸然动容,华山派的副掌门摘星手杜如春也不觉技痒。他让人端来一杯茶,捧在手上道:“座上岂可无茶,老夫敬范小姐一杯。”杜如春说罢便将茶杯抛将出去。那杯茶一离开他的手,就好像仍然有人托着似的,慢慢地向着范寻寻身前飞去。他这一手显得要比雨见愁饶无病更加高明。而且他那杯茶受内力控制,到了范寻寻面前时,可突然加快,也可突然停住掉下,接的人稍有不慎就会当场出丑。
范寻寻却不慌不忙,她见茶杯飞来,还是伸出了那只纤纤玉手,手掌向上摊开,招了一招,那杯茶就稳稳地向她的掌上飞去。
杜如春正想催动内力加快茶杯的飞速,却突然感到已经失去了对茶杯的控制。这样一来,范寻寻的内力和他的内力就好像接力一样,把那杯茶接了过去。
范寻寻捧住茶杯,浅浅啜了一口,笑盈盈地向杜如春点头致谢。她环目四顾,见没有人再出手考较,这才说道:“小女子姑苏范寻寻。听说贵派对小女子有所误会,特地前来说个明白。”
崆峒掌门金大光道:“听姑娘所言,好像是敝派冤枉了姑娘。那么我问你,八月十五那天,姑娘是否上了天台莲花峰?”
范寻寻道:“是。”
金大光道:“那么我再问你,敝派一飞冲天辛白鹤,是否也是八月十五那天被人杀害于天台莲花峰?”
范寻寻道:“是。”
金大光道:“按辛白鹤的武功,江湖上能够轻易将他杀死的人已经不多。凶手如果不是姑娘,想必姑娘定能指出真正的凶手来。”
范寻寻道:“我不能说。”
金大光道:“姑娘八月十五既然上了莲花峰,却不能指出别有凶手,事情就已经明摆着了,还有什么可辩白的呢?”
其实杀死辛白鹤的人是八臂哪吒尉迟永昶,那尉迟永昶乃是黑道中人,范寻寻若是把他说出来,侠义道与黑道说不定又会酿成一次大拼杀,又将会有无数人因此而丧命。所以她不肯说,实在也是为了武林的安危着想。
可是这样一来,崆峒派的人就更认定了范寻寻是杀死辛白鹤的凶手。似乎到了这一步,言语已经显得多余,四大长老已经联袂走下堂来。
风魔剑单成道:“范小姐武艺高强,若论单打独斗,我等或许都不是你的对手,但今天不是一般的比武较技,而是为敝派弟子辛白鹤报仇,用不着遵循什么江湖规矩,所以我们四人联手向范小姐讨个公道。”崆峒派风、云、雨、雪四大长老,在江湖中都算得上一流高手。今天他们更是摆出了演练已久的四象阵,威力更增一筹。看来他们是存心要将范小姐置于死地。
范寻寻仍坐在椅子上没动,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她向着堂上的金大光道:“贵派如此待客,似乎认定我是杀死了辛少侠的凶手。那么我斗胆问一句,这件事不知可有人亲眼看见?”
这是个关键问题,金大光一时语塞,不由自主地把眼光看向了堂下的雪上飘游龙。游龙愣了半晌,只得硬着头皮道:“此事乃昆仑派莫十七所言。昆仑与崆峒同气连枝,所以莫少侠的话也可代表我崆峒派。”
范寻寻道:“据我所知,莫十七并没有上过莲花峰,他又怎能亲眼见我杀人?”
话问到这一步,游龙也只得承认道:“他,他也是听人所说。”
范寻寻道:“这就奇怪了,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堂堂一个崆峒派,难道据此就能随便给人定罪不成?”
游龙已经完全无话可说,其他三位长老也都面面相觑做声不得,但他们仍不肯撤阵,因为江湖上值得四大长老联手设阵的人并不多,他们摆出四象阵,实在是少有的郑重之事,要是只为了区区几句话就撤阵,似乎心有不甘。
武当玄虚真人也看出了这一点,朗声道:“这件事的是非曲直,一时之间恐怕也分辨不清。不过崆峒四象阵既已摆出,也决无不战而退的道理。依贫道所见,范小姐不如就闯一闯阵,若闯得出去,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不知范小姐与金掌门意下如何?”金大光道:“一切听从道长吩咐。”他是乐得卖这个人情,因为他很清楚本派四象阵的威力,一旦身陷其中,很难再有活命的机会。
范寻寻也道:“多谢道长成全,小女子遵命便是。”她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轻移莲步,又慢慢地走到四象阵的中间,似乎丝毫不觉得这几步好比是跨进了鬼门关。
阵势随即开始发动,崆峒四象阵的独到之处,就是四个人并不按照四个方位等距离站位,而是根据四人的特长分成四个层次。最里面的是云行掌狄标,他的掌法如行云流水,绵绵不绝,而且只守不攻,意在封住对方招式。第二层是风魔剑单成,也是阵中的主攻人,单成的功力本来就是四大长老中最强的,而且又只需攻不须守,其威力更增一倍。第三层雪上飘游龙用绝顶轻功四处游走,见有破绽便发出致命一击。雨见愁饶无病则守住外围,用充沛的内力硬生生地把企图脱阵而出的敌手打回去。
这种阵势的威力立即就显了出来。范寻寻陷身其中,竟像是一只处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不由自主地颠簸晃荡,连一头秀发都散了开来,状态甚是狼狈。照这样下去,谁都相信,要不了多久,范寻寻的命就真的要一笔勾销了。
玄虚真人看得魄动心惊,他师兄武当掌门凌虚真人曾经到过范家庄,对范寻寻颇为赏识,玄虚自然对范小姐也有好印象。他刚才提议闯阵而不是破阵,实在是想暗中帮范寻寻一把,因为闯毕竟比破要容易一些,可是想不到情势却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不由得有些后悔。
崆峒派观战的人开始喜形于色,在他们眼中,范寻寻此刻就已经是个死人。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就是欢庆胜利。
可是最清楚的还是身临其境的四大长老。因为他们发现,范寻寻虽然看似手忙脚乱地在东躲西藏。但他们那些凌厉的招式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沾到过,非但如此,她那一头散开的秀发其实也是一种武器,往他们脸上甩来甩去竟挟有破风之声,若是沾上了定会皮开肉绽。可是范寻寻无论手上脚上还是头上的招式,同样也没有沾到过四大长老的衣角。有时候四人明明已经闪避不过,她的手一缩一退,也就滑了开去,很明显范寻寻是在手下留情。
这场架实在是没法再打下去了。四大长老长叹一声,齐齐住手。范寻寻脱身而出,深深地施了一礼道:“众前辈手下留情,小女子感激不尽。辛少侠的事我必定会给贵派一个交待。”说完掉头而去,似乎真的是四大长老放了她一条生路。
堂上众人都大惑不解,他们明明看到四大长老占尽了上风,怎么又突然住手让范寻寻走了呢?有的人还想去追,却被单成止住了。
四大长老脸色木然,眼中却都已充满感激,因为范小姐保住了崆峒派的名誉。
真不知这范寻寻到底有多么高深的武功,她这一身武功以她的千金之躯,这样豆蔻般的年华,又是如何得来?她的确是这些年来江湖上的一个传奇。范寻寻的故事还有很多,容小女子日后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