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砚情
包艺容
高嫂带着儿子高扬在东方红广场溜达了一圈,心情舒畅多了。她发觉省城兰州这几年变化实在不小。一抬头发现前面走着一个高个子美国青年。她情不自禁想起前不久美国炸毁中国大使馆的事,一下子用仇恨的目光看了看美国青年的背影,觉得应该伺机报复他才能平静心头之恨。但中国是礼仪之邦,莽撞有失国体,她便想到用高价出售她一个洮砚哄骗和耍弄他一回,也很值得。对……得首先设法引他到安宁区卖洮砚的地方。高嫂这样寻思着,便笑着拖高扬轻轻走上前去。“hi,”高嫂招呼着,已到美国青年身边。
“hi,”美国青年也毫不犹豫地微笑着回应。
“Are you an America ?”
“Yes, I am”
“你会说普通话吗?”高嫂忽然觉得自己除了胆量大得有点出奇外,粗浅的英语学识远不配和美国青年对话,于是有点慌张地改用汉语发问。
“会那么一点点。”美国青年毫不介意地说。
高嫂喜出望外,连忙问道:“你知道中国的洮砚吗?”
“是不是中国四大名砚之一的洮砚?”美国青年一脸真诚。说话很慢,很稳,生怕如驾车被颠簸的样子。
“对对对,你很聪明。”高嫂笑着问他,“你想买一个洮砚带回美国做纪念吗?———它现在已经是一种非常精美的艺术品。”高嫂说着话,还不停的用手比划着。
“想,你能给我作向导吗?”美国青年很爽快。
“Very well!”高嫂发现美国青年很随和,便又忽然想起这句英文。
正在这时,只见一帮衣冠不整的人从路旁和他们相向而过,嘴里大喊:“老外!老外!”并且大叫:“中国人不值得和美国狼在一起,不知羞耻!”
高嫂的脸“唰”的红了。这一瞬间的感觉里,没有半点先前对美国青年的仇恨了,相反竟觉得那些喊“老外”的中国人有点可恶,而且对美国青年不知从哪里竟涌来些许怜悯。她便尽力收敛自己脸上的红晕说:“请你不要介意,他们只是对你好奇而已。”
“没关系的,到处都是一样,老——外,老——外。”美国青年慢慢地说着,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凄苦,仿佛早已听惯了这些带有侮辱性的话,也习惯了这样的自慰。
“你跟我走感到安全吗?” 高嫂忽然问美国青年。
“我不会害怕的。”他望着高嫂,真诚的眸子里闪烁着蓝色的光芒,“中国妇女都很善良。”
高嫂觉得她先前对这个青年的思想被某种力量冲击得支离破碎,一到她们居住的寓所,她便将满地满床的洮砚小心翼翼地挪开,让美国青年坐在床沿上。兰州的气温很高,她发现他的额头上渗出颗颗细微的汗珠,便忙将手巾从水里浸湿又拧干递给他,并且做手势让他擦一下汗。他很感激地接过毛巾,连声说:“Thank
you!”而后高嫂又客气地问他是否想喝杯茶。美国青年稍一犹豫说:“可以喝一点。”于是,在一杯清茶之间,美国青年和高嫂慢慢谈起中国洮砚和其它共知的事情。
这时,老高推门进来。高嫂向双方作了介绍。老高是大学生,很通情达理,马上拿出几瓶啤酒招待客人,碰杯之后,两人便就一些国家大事闲聊起来。
“叔叔,你们美国人为什么要炸我们的大使馆呢?”八岁的高扬突然打破刚刚降临的沉默,望着这位温和可亲的高个子叔叔问道。
美国青年拿茶杯的手不禁一颤,脸上泛起异样的表情。老高和高嫂也因儿子的天真而有点不知所措。四个人相视一会儿,只见美国青年用手抚摸着高扬的头凑近他温和地说:“不是美国人民,是美国政府。”说着话,他抬头望望老高和高嫂,表情已有点歉疚和无耐,“这是政府的事,他们要干什么,并不跟我们人民商量,说‘我们要干什么,你们同意吗?如果你们同意,我们就干,你们不同意,我们就放弃这个计划。’他们并不这么说。如果他们听我们的话,那么中国大——大——”
“中国大使馆的事就不会发生。”高嫂见他脸涨得通红,说汉语到此已十分吃力,便连忙补充道。
“对对对。”美国青年虽然连缀着这三个字,但还是说的很稳,每两个字之间拉长一样的距离。
但他的脸忽然一下子变得严肃甚而有点愤慨。半响,他低低地说:“我很崇敬许杏虎、邵云环和朱颖同志,他们是中国人民的优秀儿女。我也写信声援过中国人民对美国政府的谴责………”
美国青年的话深深地感动了大家(当时房里已挤满了出售洮砚的左邻右舍)。高嫂觉得自己的那种狭隘的民族主义和美国青年相比实在是渺小至极,她的全身像经受了一次洗礼,向美国青年投去尊敬的目光。
老高始终以友好的目光望着美国青年。他们谈论着历史、现在和未来。时而汉语,时而英语,不时还发出几声爽朗的笑声,那种融洽的气氛扩散在整个房间,充溢在每个人的心中……
最后,要分手的时候,老高捡出一个最好的洮砚,送到美国青年的手中说:“送给你,作个纪念!”
只听高嫂和全屋子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对,送给你,作个记念!”
美国青年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他深情地望着大家,那一双双真诚的眼睛里不掺丝毫假意。他激动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仿佛看到他们的心灵晶莹透亮,他们的全身凝聚成四个闪光的汉字:真诚善良!当他接过那个凝聚着中国人民的智慧、汗水和深情的精美的工艺品时,大滴的泪水滴落在那绿色的洮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