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民走出东方大厦是下午4点,太阳仍然酷烈,大厦门前的空场上白亮亮一片,让刚从暗环境里出来的人觉得这世界亮得好像失去了真实感。赵子民感到脚步发飘。7月的阳光把人都赶进了大厦,因此门前空落落的。赵子民拎着买来的东西,匆匆走,他最怕晒,不到一分钟就有点蒙头蒙脑。在快要走出空场钻进地下通道时,脚下一个比白亮的地面更为白亮的东西闪着光亮扰动了他的视线。
一瞬间赵子民心头一紧,血液涌上了脑袋,他意识到自己要捡到东西了!
在比一瞬间更为短暂的时间里,他的内心升起极大的期望值,比如希望那是个钱包或者比钱包更为贵重。他忽地停下脚步,定睛看时,却只是一个亮晶晶的小卡片,但他仍然迅速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捡到手里看得分明,是一个身份证。好像是一个女性的身份证,但他来不及细看便赶快塞进裤兜,站在原地前后左右观望,没什么人,偌大的空场上只有几个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边有人在捡东西。赵子民拔脚就走,脚下节奏有些紊乱,感到体内有一股窃贼逃离现场的滋味。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他的心里颇为紧张,仿佛害怕身份证的主人追上来索取,这时候他甚至顾不上在心里权衡一下这么一个小小的身份证是不是值钱的东西,如果不值钱是不是应该做个顺水人情把它还给它的主人。在通过凉爽的地下通道时他仍然顾不上权衡,他的心悬提着只想赶快离开现场,到一个背静的地方再权衡。
出了地下通道就是10路车站,赵子民本想趁着等车的时间定定神回顾一下刚才的过程,可恰好这时候车来了。他于是上车,车上没座但不是很挤,赵子民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车开出一段路,赵子民有点等不及地悄悄从裤兜里掏出那个身份证又看一眼再塞进裤兜,他看清了那上面的照片是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孩,相貌属于不是很漂亮但挺好看的那种。
现在赵子民可以定下神来想一想了,他先是有点失望,一个身份证的价值距离他刚捡到东西时的心理期待太远了,但他接下来仍是有了得到某种收获的感觉,他在心里隐隐地觉得这个东西是会有用的,虽然一个身份证究竟能带来什么好处此刻在他的心里还是模糊的一团。
车到长途汽车站,赵子民下了车转乘长途,在长途客车启动的震颤里,赵子民的心彻底地踏实下来。此前他好像一直在提防着身份证的主人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来。
环顾车厢里,都是生面孔,没一个熟人。赵子民这时笃定地再一次掏出了那个捡来的身份证,仔细地检视,又欠磊落地望着上面那个长得不错的女孩,似乎把属于一个女孩子的某部分含义握在了手里,心里感到暧昧的快感。
他翻过来,想看一看这个女孩是哪里人和她的身份证号,却意外发现在身份证背面的一角粘着一小条橡皮膏,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一串阿拉伯数字,他愣了愣,随即猜到这一定是电话号码,并且一定是那女孩的电话号码。
赵子民是个脑子灵活的聪明人,他从电话号码立刻就联想到了他可以给这个女孩打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捡到了她的身份证并可以还给她,由此他们能见上一面,如果事情发展得足够浪漫,他们也许还可以成为朋友。
赵子民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同时也从身份证上了解了这个女孩的相关资料,她叫董惠,从出生年月推算出她今年23岁,从照片看上去,这是个颇有几分可爱的女孩,诚实单纯,应该是有一份中档的工作。
赵子民顺着这个思路想得很远,如果不是这中间他又岔出了几个另外的思路,他也许很快就会按这思路去实行,这没什么难的,也不会有风险,顶差也就是在打电话约女孩见面归还身份证之后他一无所得,女孩转身就走留下一声“谢谢”。
但赵子民忽然想到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个身份证干点什么,当然是干些能使自己得到某种实惠的事情。
他在几种思路里徘徊,把给女孩归还身份证的选择排在了最后。在确定的实惠与不确定的浪漫之间,赵子民首先选择了前者。
赵子民回到家里已是晚上8点,他进了家先直奔自己的书房。站在写字台前赵子民有些张惶地四顾,他要把他捡到的那个身份证藏起来,不想让老婆看到。后来他走到书架前,把身份证夹进了一本厚厚的旧书里。藏妥了身份证,他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今天买来的东西,计有5个打印机用的墨盒,5盒光盘,5盒软盘,一个自来水净水器,几本书,墨盒光盘是给单位买的,净水器是给家里买的,书是给自己买的,那是一套新的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集。赵子民对别的不在行,但喜欢收藏文学奖获奖作品集,比如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集、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集、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集,还有很多,比如蒲公英文学奖获奖作品集,这蒲公英文学奖大家也许没有听说过,是一个县级文联评的奖,它的作品集是一张四开纸的小报,只评了一届,很没影响,但赵子民也收藏,因为他上学的时候是一个文学爱好者。
他此次进城,主要目的是为家里买那个净水器,本县的自来水水质不好,在本县又买不到这样的净水器。为单位买墨盒光盘是为了有理由报销路费。买书嘛是因为买书的发票他能找地方报销。身为市委大院里的一名干事,虽然没有多大实际的权力,但找机会到哪个单位报销点发票还是能办到的,这些年他书架上的那些书都是这样来的。
吃过晚饭,躺在床上,赵子民接上途中的思路,继续为身份证的事动脑筋。利用它做什么,有几种可能,他都已经想出来了,现在思虑的是几种可能中的一些细节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科长说有一件必须去市委办的事情,要由谁去跑一趟,征询科里同志意见,这两天因为车子坏了无法派车,只能坐公交车去,于是此次任务比较辛苦。赵子民抢着说我去吧,科长和两个年轻同事都有点意外,赵子民平时最拈轻怕重,没想到他今天主动担苦差。他们不知道赵子民主动去市里,是因为他需要到市里用公用电话打一个电话。
这个差事很简单,就是往市委送一份关于全县公务员年龄组成的统计资料,据说这资料将要作为市委某项决策的参考。这个消息令不少人感到了不安,不知上边要有什么动作,听说是正科级52岁、副科级50岁“一刀切”。但这一点对于赵子民无所谓,他今年36岁,并且只是科员,切不切与他无关,心里比较踏实,他甚至还有点对那些正科副科冷眼旁观的快意。不过赵子民也感到了一点损失,那就是上个月刘副主任过生日时,赵子民曾偷偷地送了一件较重的礼物,比其他同事送的要重一倍,可这刘副主任过的就是50岁生日,要是切了的话,赵子民这礼物就算白送了。
进了市委大楼,赵子民收拢肩膀小步轻声,觉得后面有人就微微躲闪,遇对面来人就微微侧身,别笑话赵子民,这是进了上级单位的人的普遍表现,也不单是赵子民如此。
找到送报告的政策研究室,敲门进入,里面的两个人正在争论是“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还是“英特耐雄纳尔就一定要实现”,两个人赵子民都认识,一个是科长,一个是科员,他们也认识赵子民,二人正愁找不到裁判,遂拉了赵子民来一决是非。
赵子民也没问这二人是因何缘起争论上了这个问题,他问明白是科长说“英特耐雄纳尔”,科员说“英特纳雄耐尔”,就下了裁决:“是英特耐雄纳尔!”
科员气歪了鼻子,而科长笑逐颜开。赵子民交了调查报告就退了出来,要在以往怎么也要寒喧几分钟再走,但今天显然时机不恰。赵子民心里当然知道应该是“英特纳雄耐尔”。他上小学的时候就学过这首歌,而且那时候的广播里每天都放若干遍,班里的一个小姑娘还因为屡次在音乐课上把“英特纳雄耐尔”唱成“因特纳雄耐尔”而屡受同学和老师的嘲笑。但他不能判决科长错呀,他只能判决科员错。他认为自己做得对,还多少有点得意。
可一走出市委大楼赵子民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科长的年龄似乎也到了“一刀切”了,不然科员也不会敢于跟他争论是非而且拒不相让。赵子民有点后悔,他妈的,还不如判决科员对了,那既坚持了原则,又不得罪科员,也许“一刀切”之后科员就是科长了呢。不过赵子民也没有为自己的失误过分恐慌,毕竟市委里的人距他遥远,不会有切近的利害关系。
办完了差,赵子民在市里的大街上转来转去,先买了一个IC卡,再找到一个僻静处的公用电话,拨通了工商银行的服务电话。弄得这么神秘,赵子民只是要咨询一个办理信用卡的手续问题,他要用捡来的身份证办一个信用卡。但这个电话他不能用家里的电话打,也不能用他的手机打,只能用公用电话,而且他也不愿意在本县的大街上打,那有可能被认识他的人看到。他要保证在办理这个信用卡的全部过程中,包括咨询过程,不留半点他本人的蛛丝马迹——因为他预谋的是要用这个信用卡透支,恶意透支。
这是赵子民要利用身份证的第一个选择,也是能给他带来最大利益的选择——神不知鬼不觉,透支4999元钱,不多透,然后把信用卡一扔。此前他查过资料,信用卡透支的额度达到5000元可以定性为诈骗,但不足5000元则不算诈骗,因此他把自己计划透支的数额定为4999元,这样即使银行报警,公安局也不会下大力量侦查,那就能保证自己安全。他已经想好了,办好了卡,他就乔装改扮去一个大城市里透支,只要自己出现在监控录像里的镜头让谁也认不出来,那就万事大吉。他还进一步想到了,扔掉了这个工行的卡,他再办一个建行的,如法炮制,还有农行、中行,他总共可以透支两万元。
可是打完咨询电话,赵子民觉得自己的预谋落了空。电话里告诉他办理信用卡的手续里面有一个必须的环节,那就是要有担保人,不单要有办卡人的身份证,还要有一个担保人的身份证,而赵子民不大可能再捡到一个身份证。
赵子民垂头丧气回到县里,回来的路上他曾渴望再捡一个身份证,走路时对地面的关注程度比平时用心得多,但他没有成功。
第二天上班,老邱瞅个空子钻进赵子民办公室,看到同屋的小刘出去了,只剩赵子民一个人,老邱神秘兮兮地把脑袋凑近,小声问:“子民,你去市里,听到什么消息了没有?”
赵子民说:“什么消息?”
老邱说:“‘一刀切’呀,听说这次是50、52。”
老邱是盼着“一刀切”呢,切谁呢?切刘副主任,因为切了刘副主任,老邱就有机会了。老邱41岁了,资格很老,但去年提科长,却提了比老邱晚两年资格的王明,这完全是刘副主任捣的鬼,因为老邱跟他有过节。
有一次刘副主任派老邱去给单位买茶叶,嘱咐好了老邱要去兴盛茶庄。老邱这人很笨,没有找到兴盛茶庄,却找到了一个兴旺茶庄,他自以为是地认为或者是他把名字听错了,或者是刘副主任把名字记错了,本来就该是兴旺茶庄,于是他就在兴旺茶庄买了茶叶。他哪里知道,兴盛茶庄老板是刘副主任的朋友,刘副主任几天前刚从兴盛茶庄白拿了一斤茶叶,这次是让老邱去还这个人情的,下班后刘副主任去茶庄小叙,才知老邱竟没有来买茶叶,刘副主任气坏了。这事虽不大,可老邱在仕途上却从此完蛋。
老邱已经吃了好几年瘪,显然现在觉得要时来运转了,因为刘副主任退了,就得有一个科长提副主任,然后呢,就得有一个科员提科长,纵观全单位,就属老邱有资格了,要是没有刘副主任捣鬼,老邱的前程就来了。
赵子民明白老邱的意图,他知道自己对待这未来的科长应该采取什么态度,就摆出很知心的表情给了老邱肯定的答复:“消息应该是准确的。”
接着他例举了市委那个科员敢于跟科长争论“英特纳雄耐尔”的见闻,老邱认为赵子民言之有理,这个很说明问题。
老邱十分兴奋,凑在近前跟赵子民小声地表达了一大堆拥护本项政策的言论。赵子民虚以应声,对此没一点兴趣,单位里好几个人都比他资格老,切谁提谁都远轮不上他。
他的心思在身份证上呢。
第一个选择行不通,只能做第二个选择了。赵子民的第二个选择没有第一个那么复杂,他要用身份证办一个手机号。
这很简单,现在满大街都是卖手机号的小店,不但经营手机的店家卖手机号,而且报刊亭杂货店什么的也都卖手机号,并且说是卖,实际上一分钱不收,白送,有的收50元钱同时送50元话费。手续也极其简约,只要拿一个身份证登记一下就行,只记身份证号,并不查对上面的照片,所以赵子民要是用董惠的身份证办一个手机号非常容易,办的时候也没有监控录像,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当然这第二个选择不会有第一个选择那么大的收益,赵子民所能得到的只是可以逃避话费,他想好了,等办好了那个手机号,他就拼命打电话,给信息台打,他听说那些信息台有很刺激的小姐聊天,但话费很高,他舍不得话费,从来没敢打过。他很想尝试与信息台小姐聊天的滋味,据说你希望跟她们聊什么她们就跟你聊什么。还有,他还可以上网找陌生女人的电话,然后用那手机号给她们打电话,他也很早就想尝试跟网络上的陌生女人打电话的滋味了。现在好了,他用这个手机号打电话是不必付电话费的,让电信局去找那个叫董惠的女孩子吧,起诉她也行,反正与他无关。
只是,赵子民心细地想到了,决不能用这个号给家人朋友同学以及认识他的人打电话,那样电信局会通过电话号码查到他。
都想好了以后,赵子民拿着身份证去办手机卡,然而他再一次未能如愿。他跑了5个报刊亭7个杂货店也没找到他要办的手机卡,原来这些地方能够办理的手机卡都是预付费卡,要先充值才能用,充值费用完后自动停机,想再打电话,还得再充值。赵子民询问了5个报刊亭的主人,为什么没有他期望中的那种可以先打电话后付费的手机卡,两个说以前有过但现在没有了,两个说不知道,第五个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给予他的回答是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这一次挫折之后,赵子民只剩下了两个选择,一个是用身份证租一辆自行车,一个是用它跟那个叫董惠的女孩见一个面。
在市里的长途车站边上,有租自行车的地方,押一个身份证或交100块钱押金,你就能骑走一辆自行车。前些年,赵子民常去市里办事,他没少用身份证租自行车,方便得很,当然以前租车子用完之后他都还了,同时取回了自己的身份证。而这一次,他预谋的是租了车子之后不还,也就是说他要用这捡来的身份证换一辆自行车。
这就是赵子民的第三个选择。但这一次选择他仍然没有实施,原因是他最初设想时并没有仔细计算,只是大略想到能得到一辆自行车,现在当他将要实施这个计划之前,他对自行车的价值和他为此要付出的费用进行了详细地计算。首先根据出租自行车的折旧程度和市场行情,赵子民估算出它的价值在五六十元左右,现在的旧车便宜得很,而他要去市里办这件事情,往返的车费是20元,中午还要在小摊上吃一顿饭,花上10元,如此一来扣去花费他所得到的好处也就是二三十元。这个数额未免太小了点,赵子民有点看不上,他越想越觉得这个选择不值得。
这样一计算,还不如用它来与它的主人见上一面呢。赵子民经过权衡,觉得第三个选择不如第四个选择得当。
他确实是很想跟那个叫董惠的女孩见上一面,她长得挺好看,又年轻,青春,充满朝气,赵子民没有跟人家见过面,但他无端地认为人家充满朝气,人家充满朝气跟他究竟有没有关联,人家充满朝气是不是对他有利,人家充满朝气是不是就能跟他发展友谊乃至发展出更多他所期待的东西,赵子民并没有细想。
在第一个和第二个选择落空之后,赵子民在第三个选择和第四个选择之间权衡再三,最后终于做了第四个选择,下了决心要把身份证还给它的主人了。
怎么还呢?赵子民仍然像前三个选择那样仔细设想了整个过程的细节问题:他要先到城里,在城里的大街上找一个公用电话,他不能用自己的手机打,虽然还身份证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但他还是不想让对方首先知道他的电话号码。还是要用公用电话,按照身份证上粘着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找那个叫董惠的女孩,告诉她自己捡到了她的身份证要还给她,然后跟她约好在一个地点让她来取。她一定会来取的,因为那个身份证对她一定很重要,丢失之后一定很麻烦,否则她不会在那上面粘上电话号码。
见面之后呢?那就要看双方有缘没缘了。如果双方感觉好,就可以交往下去,那时候就可以告诉她手机号。如果感觉不好,也就算了,赵子民不打算强人所难地要求跟对方交往,更不会想对她做出什么违法的事。当然他最大的希望是能跟对方在自愿的基础上发展出婚外情,尽管他知道这个期待其实很渺茫。
其他细节也已推敲妥当,他甚至都想好了怎样跟对方解释为什么捡到身份证后隔了这么久才打电话。决心已下,但赵子民将要付诸行动时却又搁浅了好多天,原因是这些天里遇到了烦心的事,让他没心情干别的。
烦心的事源于他买的那一套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集,他拿着发票去找文化局长报销时遭到了拒绝。本来这是事先讲好了的,一个月前赵子民因公和文化局长在一个酒桌上喝酒,两个人亲热地说悄悄话时,赵子民提出报销发票的要求,文化局长当即满口答应,赵子民这才在进城时买下了这套书,如果不是文化局长事先已经答应好,赵子民不会买的,“吾爱获奖作品集,但要吾自己出钱,吾不会买”。
可是现在,文化局长忽然反悔,怎不令赵子民心烦?当然文化局长拒绝得也有理由,这几天审计局正在来人查他的账呢,查他的违纪金额,这种时候还怎可再报什么外来的发票?赵子民当下之计只有想法把发票拿到别的什么局去报销,这买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集的钱才不会由自己的身上出。可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办起来却也并不十分轻而易举,赵子民一连几天在心里反复掂量着几个相熟的局长镇长,他要谨慎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才开口。
赵子民犯难的不是哪个局长才能给他报,这点小事要是他死皮赖脸地去求,哪个局长都能给他办,可是那样太失面子,赵子民是很顾脸面的,他总要想好这求人的话怎么说出口,既自然地由别的话题引入,又没什么痕迹地提出要求。以往他都是在一些十分恰当的机会向对方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使对方既乐意答应,又不会反感他或是看轻他。
事情忽然在第5天里迎刃而解,这天因为负责会议记录的王秘书外出未归,赵子民被临时安排为常委会议做记录,他因此在第一时间里掌握了一个有用的信息。县水利局长因到了“一刀切”的年龄,在上个月就离岗了,而这个局长的位置已经空了一个多月,现在终于在本次常委会上确定了人选。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谁当水利局长谁不当水利局长本来与赵子民无关,但现在却能为他解决一个小小的烦恼。常委会结束,走出会议室时赵子民灵机一动,他毫不耽搁地爬上县委大楼的最高一层,进了厕所。
他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最偏僻。赵子民把自己关在厕所里,用手机给黄庄镇镇长打电话。这个镇长就是此次提拔为局长的人选,赵子民给他打电话是向他报告这个好消息。电话通了,寒暄两句,赵子民也不卖关子直接就向镇长表示了祝贺,告诉他就在刚才的常委会上已确定他为水利局长。
对方在电话里明显欣喜,并对向他报告好消息的赵子民连声感谢。赵子民小声嘱咐他先别声张,自己知道就行了,因为在正式宣布任命之前这还属于保密范畴。说完及时恰到好处地挂断了电话。
赵子民回到办公室,心情舒畅得很,真没想到王秘书不在却给他带来了这么一个好机会,赵子民打算好了,等这个镇长一到水利局上任就找他去报销买书的发票,对方绝不会拒绝的。
就这么点小事,只是告诉对方一个升迁的消息就能有这么大的功用?要知道,一个等待升迁的人,在确切消息到来之前,可真真切切是百爪挠心,那滋味是相当难过的。镇长为了水利局长的位置已经做出了极大的努力,可这个位置有5个竞争者,兔死谁手实在难料,在前途未卜的焦虑下,镇长的神经紧张得几乎一触即断,赵子民的消息等于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赵子民对这种人的心理是十分有把握的,在关键时候,只是打一个电话的举手之劳,却常能赢得对方很大的好感。
生活在我们这个社会里,一个人的机遇是很多很多的,甚至一个向别人提供他升迁消息的机会也能替你拉一拉关系为你带来个人的利益。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些细节问题,需要你用心揣摩,比如提供升迁消息时,你一定要抢在第一时间第一个告之对方消息,才能有最佳的效果,这与新闻是一样的道理。
报销图书发票的事搞定了,赵子民又可以全心全意考虑还身份证的事了,计划也制定好了,但赵子民还是没有马上实施,原因是他在等出公差的机会,他要借去城里公干时来做这件事,因为如果不是公差而是专程来做这件事,那么他就得自己花路费,这样的事赵子民不会做,尽管来回路费总共也就是二三十元,他也不愿意。为了还人家身份证自己还要搭上二三十元路费,赵子民不干,虽然这里面还有着对婚外情的向往。
时间又过了两个星期,赵子民才有了去城里的机会。此时赵子民神清气爽,一心无挂,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集的发票已经在前天找新任的水利局长报销过了,局长对他十分友好,不但发票报得顺利,还拍着他肩膀说:“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老兄给你办!咱们自己人,不用客气。”
赵子民此次进城还是为单位买东西,这次是买电脑上用的U盘,单位5位领导中的一位最近学会了使用U盘,于是提出办公电脑要配备U盘,另外4位领导还没有学会使用U盘,但是要配U盘就得5位领导都配,所以就派赵子民来买U盘。
赵子民带好了身份证来到城里,先买好了U盘,办完了公差,才去找公用电话,先公后私他还是能做到的。
赵子民按照身份证上粘的号码拨通了电话,果然是董惠的电话,董惠接电话,声音有几分动听。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赵子民告诉她自己捡到了她的身份证,并且表示了要还给她的意愿,希望跟她约一个见面交还的地点。
但对方没有跟他商讨见面地点,而是问:“我的身份证已经丢了好久,您是什么时候捡到的?怎么到现在才还给我?”
赵子民胸有成竹地说:“我捡到后就到外地出差了,刚回来,这不马上就给你打电话嘛。”
对方“哦”了一声,然后道:“这些日子可急死我了,因为要用的,您要是早些还给我多好!但现在我已经办了新身份证了,那个作废了。”
“这,这样啊,很意外的。”赵子民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确实是很意外,“那我真应该早些还给你。现在,这身份证没用了呀。”赵子民意识到了对方不会为了一个没用的身份证来跟一个陌生人见一次面,一时想不出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他握着话筒很失落,很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来还她。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您。这样吧,请您把那身份证给我寄过来吧。”
赵子民说:“也行。”
对方报给了他通信地址,这地址上有一半是楼群的号码,“对,双榆北里41—23—911,您就按这地址寄过来我就能收到,谢谢您!”
“好的,不用谢。”
对方挂断了电话。
赵子民也放下了电话,觉得好没意思,一时间对这世界感到了失望。他看着手里的身份证,真想把它扔掉,自从捡到了它,策划了这么久,却什么也没能得到,并且还花掉了他两元钱的电话费。
但赵子民没有把它扔掉,而是把它揣进了衣兜。他也不打算把它寄给它的主人,虽然在电话里他已经答应她了,但他不寄她又有什么办法?她不认识他,既没有他的电话也没有他的地址,这种情形,他尽可以失信。
他要把这身份证留起来,虽然它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但那上面的照片还可以留着偶尔看一看,那个叫董惠的女孩,长得很好看的,偶尔看一看也是一件愉快的事。
至少与把它扔掉或者寄走相比,留下它是更有收获的选择。
赵子民在一个公共汽车站上了公共汽车。赵子民手里拎着给单位买的U盘,看上去是一副刚刚办完了公差的神情,身份证的事就这样过去了,它没有给赵子民带来什么好处,但也没有任何的坏处。他悄悄地掏出身份证再看一看,心里边稍稍有一点点遗憾,他本来有机会至少跟这上面的小姑娘见上一面……
车子在一个大一点的站上来了好多人,车里一下子很拥挤,一个少妇被人群推挤着向赵子民贴过来,丰满的臀部贴到了赵子民拎着书的手背,赵子民从侧面看上去,见是一个很有几分姿色的少妇,他就没有把手挪开,他用手背感觉着少妇臀部的柔软。
车子在晃动,但赵子民的手背始终不肯离开少妇的臀部,时间稍长少妇有所警觉,她扭过头盯了赵子民一眼,意在指责,赵子民的脸有些发热,他用膝盖碰了碰手里拎的东西,让它们撞到少妇的腿,暗含着告诉她,自己是因为拎着东西很不便,那手才躲不开她。
少妇无奈,在车子拐弯稍松时换了个姿势,用侧身对着赵子民,因而赵子民的手背贴不到少妇的臀部了,只贴着她的髋部,这没什么意思了,可他为了表示自己确实是因为拎了东西不方便,就很累地坚持着那个僵硬的姿态。
赵子民不好意思把眼睛盯着少妇的脸颊看,他把眼睛盯在少妇的颈子上,少妇颈上的皮肤极为白净细腻,而领口下面延伸进去的内容更让赵子民想入非非。
少妇在中途下了车,赵子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在车门口消失。
少妇下车以后,赵子民仍然回味着她,蹭过少妇臀部的手背上,隐隐的异样感觉久久不退,他心里想这一趟进城还是有所收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