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井左卫门尉忠次没有在冈崎逗留,却直接回滨松去了,这令信康深感不安。“事情比我预想的可能还要糟糕。”尽管如此,他仍然没有想到已大难临头。纵然信长一时误解,到底是自己的岳父,滨松那边又有父亲,所以不大可能出事。进行种种交涉之后,自己的清白必会显露,但母亲的情况就不那么简单了。现在看来,减敬这人确实相当可疑,大贺弥四郎应也与母亲大有牵连。正如野中重政所说,如果母亲写给胜赖的密函真的到了信长手中,无论如何辩解,恐怕都是没用的。对,必须当面和母亲对质!
这一天,信康在马场待了整整一个上午。下午,他在绵绵细雨中去了筑山夫人的住处。
自从出事之后,夫人的侍女好像完全变了样。出来迎接的是一个叫阿早的小姑一娘一。阿早一见信康,吃了一惊,赶忙把他带到了夫人的房间——是不是少主又要来责骂人了?
“母亲,身一体可好?”
夫人一大概是刚起床不久,房间里还铺着一毛一毯,放着梳妆台,以及染发盒。“哦,是三郎啊,真是稀客。快,赶紧把东西收拾一下。”夫人边说边整理了一下被褥。
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女人的黄昏期,松一弛的皮肤令人感到悲凉,人一性一的真实和固执也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
“母亲。”
“啊啊,我给你倒茶,你每天殚一精一竭虑那么辛苦。”
“我今天来,是有一件心事。”
“心事?”夫人很兴奋的样子,侧耳倾听,“是不是你终于领悟到,没有一房小妾看来是不行了,都过了二十了,可传宗接代之人还不见影子……这样就会愧对先祖,所以……”
信康转移视线,望着外面的雨幕出神。“母亲,安土的右府大人给咱们出了一道意想不到的难题。”
“什么,你叫他右府大人!三郎,他就算是你的岳父,也不能在你母亲的面前叫他右府大人!信长可是你母亲的仇敌!”
信康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听说信长那里来了命令,要将母亲……还要我切腹自裁。”
“啊?”夫人似乎没有明白,端起侍女送来的茶水,“你刚才说,信长那里来了命令,要你母亲怎样?”
“要将母亲您……斩首,让我切腹。”信康又静静地说了一遍,轻轻地把目光从母亲的身上移开。
他们二人说话之时,家康的队伍已经到达本城的前门,信康对此尚一无所知。筑山夫人听了,如遭雷击一般,愣在那里,抬头直直地看着信康。
“信长要将我斩首?”
“还要我切腹。”
“到底是对……对谁这么说的?”
“父亲。”信康极力想使母亲莫要激动,“具体情况还没有弄清楚,我已经把平岩亲吉派到滨松去了,他现在还没回来。”
“跟你父亲说的?”筑山夫人又嘟囔了一遍,然后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滨松的父亲从何时起,已经成了信长的家臣?要杀自己的妻子,还要让儿子切腹,难道信长如此蛮横,你父亲也一声不吭吗?哈哈哈……”
“母亲。”
“三郎,你父亲不是说过要和信长一战吗?再说,你身边不是还有德姬这个人质吗?”
“母亲!”
“如果连这样的决心都下不了,那还算是什么武将!三郎,你应赶紧准备。”
信康再也无法忍受,使劲地拍打着自己的大一腿一。“关于此事,孩儿有些事情想问一问母亲。”
“你想痛快淋一漓地打一仗吗?”
“那是以后的事。母亲给胜赖发去的一内一应密函,还有收到的回函,这些母亲都还记得吗?”
“什么?”
“安土那边有母亲的密函的抄本,是从给母亲梳头的那个琴女手里,转交给她妹妹喜奈,再通过一个小侍从送到信长那里去的。盛传这些就是我们母子谋反的证据。所有这些,母亲到底还记不记得?”
筑山夫人脸上顿时失去血一色一。
“如果真有这么回事,就请母亲痛痛快快地告诉我,然后再作对策。如果是误解,即使别人说什么背叛父亲,做敌人的一内一应,孩儿也知道绝没有。”
“哈哈哈……”夫人突然又笑了,“我要是说真有这回事,那你要怎的?”
“那么,母亲……”
“确实收到过回函,可这些全都是蒙蔽敌人的策略。”
“蒙蔽敌人的策略?”
“弥四郎和减敬是敌人的密探,所以,为了探听虚实,表示我也是和他们一伙的,就故意写信,做给他们看,那只不过是做做样子。”
信康盯着母亲的脸,身一体一阵一抽一搐。欺骗敌人之类的事,母亲是做不出来的。如果真是这样,证据已经被人拿走,可怜的母亲已无一药一可救了!
这时,带来的下人急急忙忙地跑来报告:“禀告少主,滨松的主公已经来到本城,平岩亲吉大人来通报,请少主速去迎接。”
信康一怔,看了母亲一眼,站了起来。筑山夫人被减敬和大贺弥四郎等人利用,已是不争的事实。到底还是大意了……信康急匆匆地向前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后悔不迭,既可怜母亲,又恨自己疏忽。
捕风捉影的谣传也曾多次钻进他的耳朵。可他坚信母亲决不会行谋反之类的不忠之事,一听到这些,一碰到痛处,总觉无关痛痒,甚至反过来安慰自己,结果竟适得其反。现在,武田胜赖又缓过劲来,一有机会,就来挑战骏河、远江。此时,居然发生密函之类的事情,信康自己还可以想办法应付,可是母亲似已无一药一可救。
出了筑山御殿,信康在赶往本城的路上遇见了平岩七之助亲吉。亲吉站在那里,浑身一湿一漉漉的,任凭雨水浇在头发上,洒在肩膀上。不过才几天的工夫,亲吉已经变成一个衰弱的老人,快要辨认不出来了,眼睛里也长出一块大大的黑斑。
“少主……”亲吉等信康过来之后,用手指了指远方,“少主,请看那边。”亲吉指着树丛那边正门的方向。
信康的心头不禁咯噔一下。家康带来的军队似已把正门一团一团一围住。
“亲吉,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主……决不要反抗主公。”
“难道父亲真听从了右府大人的命令?”
“是,啊不,主公的心中很是痛苦……先到大厅里,和主公见见面吧。”
信康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父亲难道连血肉相连的亲骨肉都信不过吗?这种不满溢满一胸一腔,如热汤沸腾。
“少主,请摘下刀。”站在那里的神原小一平太立刻上前,卸下信康的佩刀。
“你……”信康回头看着亲吉。亲吉无可奈何地注视着他,“怎么会这样?难道父亲要剥夺我在此城的兵权?”
“主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好了,前面带路。”
家康坐在大殿上,冷冰冰地看着信康走进来。
“父亲大人,恕孩儿未能远迎……”信康瞪着父亲跪了下去,一股难以言表的悲凉袭上心头。
满屋鸦雀无声,连声咳嗽都听不到。坐在上座的本多作左卫门像在自言自语地说道:“从今日起,作左受主公之命,负责冈崎城守备。”
作左说完,家康才开口:“从今日起,将信康驱逐出冈崎城,幽禁在大滨。”
一句话像巨石一样砸下来,不带一丝感情。
信康一听,顿时怒目圆睁,抬头瞪着父亲。突然,他放声大笑。受到如此打击,他似乎已无法自控了,笑声中带着哭腔。
“怎么突然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侮辱、诋毁父亲大人云云,信康……哈哈……想不到父亲居然会听信那样的谣言,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战事,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在大滨钓钓鱼,打打猎吧。父亲行一事可真是独特啊。”
“信康,你给我老实点!”家康不忍看着儿子疯狂下去,“亲吉、重政、小一平太,早些把信康押到大滨去。信康,休要违背命令,在大滨等候处置。”说完,家康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等等!”信康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刚才还在笑的脸庞,现已痛苦得扭曲变形,眉梢和唇边的肌肉一个劲儿一抽一搐。
“还觉得冤枉?你还想说你无罪?”
“是,我没有罪。”信康向前膝行了两三步,“三郎是父亲的儿子……”
“住口!”家康红肿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信康,“你沉迷于亡国的舞蹈,斩杀衣衫破旧的百姓,你都忘记了?”
“这……这,因为这些人想谋害我……”
“住口!在打猎回来的途中,无端把僧人拴在马鞍上,活活地把人拖死的,是谁?”
“这……这我已向您认错了……”
“拔一出雁尾箭,要射一向神原小一平太的,又是谁?你不会也忘记了?还有,斩杀尾张过来的小侍从……不只这些,和武田胜赖里应外合,与筑山一起企图讨伐我德川家康……这个败类!亲吉,把他拉下去!”
“啊,父亲!父亲!这太过分了……父亲……”
然而,此时家康已经离去。野中重政和平岩亲吉抓住信康的两只手,泪水涌了出来。满座的人无不垂头丧气,只有本多作左卫门一人凝神沉思,极力地抑制着感情。
突然,冈本平左卫门禁不住号啕大哭。跟家康一起过来的松平家忠也在嘟囔,声音就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少夫人也太残忍了。”他似乎认为这场悲剧都是由于德姬向信长告状引起的。
信康的情绪好像也渐渐稳定,他重新坐了起来。“现在不要反抗。到大滨再说……”
亲吉在信康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信康点了点头,像个听话的婴儿。“那么,出发去大滨吧!”
“好!”
“今天是八月初三……就不要见夫人和女儿们了,今天不是个好日子。”
冈本平左又号啕大哭。
谁都不忍心看信康一眼。信康就像掉了魂一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让大家为我担心了,可是……不能胡闹,不能再让父亲生气了。”在信康的眼里,家康现在好像只剩下怒气了。他站起来,侧耳倾听屋檐上的雨声,竭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
近侍来报信康动身的消息之时,家康仍然端坐,一动不动。
虽然这时雨越来越大,可是,气温却像在不断上升。似乎是台风带来的大雨,风也渐渐地大起来。
家康默然坐在书房里,这里昨天还是信康的书房。家康回忆起自己三十一八年的人生,简直就是一个噩梦,惨不忍睹。造成如此惨烈的今日,究竟是何原因?
其原因是和筑山的不和吗?家康虽不愿去想这些,但原因之一,恐是今川义元把脑袋交到了信长的手上。但若信长不讨伐义元,义元也必定讨伐信长……难道在这个世上,所有的事物都有因,又都有果,因果就这样永远流转不息,不断地进行悲哀的循环吗?
“主公。”本多作左向家康道。他像一具木偶似的,坐在书房的门口。“天要黑了。”
“我知道。作左,孽缘这个东西,你说到底有没有?”
“不仅主公一人有此遭遇。在下也一样,我家里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那还是在三方原会战的时候……此事一直令我念念不忘。不过这次比上次还要险恶。”
“哦。立刻包围筑山的宅院,禁止任何人进入!”
“已经安排好了。”
“哦,德姬的身边也要加强一警一卫。”
“是。如果主公不下这道命令,恐怕少主的家臣们不会善罢甘休。”
“哦,对了。把石川太郎左叫来,我有事要向他面授机宜。”吩咐完毕,家康继续看着外面的雨,“照这样下去,恐怕要发洪水了。”他低下头,瞅着地面,“作左,我不会动德姬,当然,也不会杀筑山。”
“那么,主公充竟是何意?”
“我悟到,无论德姬还是筑山,都是乱世中飘零的可怜女子,杀死手无寸铁的柔一弱女子,不是武将的作为。”
“主公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这就叫太郎左来。”
人们都在大殿里。大家都没有想到家康会如此严厉、如此一性一急地处置信康。
“可恨的少夫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竟然还向一娘一家进谗言。”
“不,我觉得左卫门尉才可恨。少夫人不可能去安土,去告恶状的肯定是他。”
“我看大家得一起写血书向主公请愿。否则,照这样下去,少主一定得切腹,事态已很明显。”
“如果主公听不进去,那怎么办?”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作左已经默默地出去,传达了家康要召见石川太郎左卫门的命令。
夜幕降临,大殿里渐渐暗了下来。冈崎城里一直到深夜,仍然人来人往,一片慌乱。
信康被送到大滨以后,筑山夫人的宅院周围就立刻安放了没有出入口的栅栏,专门派士兵把守。接着,又往少夫人德姬的身边增派了二十多人,加强一警一卫。
其间,松平玄蕃家清和鹈殿八郎康定特地前来拜望家康,求留信康一条一性一命,结果家康还不等二人开口,便道:“我既然在处分自己的儿子,就说明已深思熟虑过了,你们说什么都不管用。”
城一内一的事情处理完毕,家康立刻着手安排加固冈崎城。冈崎城里严阵以待,以防信康向父亲发起攻击。就连住在三道城的家康的生母於大夫人,也愁眉紧锁,小心谨慎。只有本多作左卫门一人十分清楚主公一内一心的痛苦和悲伤。为了不给信长留下话一柄一,家康拼命地作着各种准备,甚至超过了必要的限度。
信长作为岳父,为了给天下带来新秩序,不徇私情,忍痛一逼一迫信康自裁。那么,家康也应毫不示弱,高瞻远瞩,顾全大局,处理好各种问题。
如果说信长是天子钦定的右大臣,家康也是钦命左近卫权少将,决不是信长的家臣。为了明确地表明这一立扬,家康不允许有一丁点差池。他深深地明白,如果因此产生一騷一乱,将会带来莫大的耻辱。
城一内一的配备结束后,家康再次出现在大殿里。他把松平家忠派往与大滨、冈崎成三角鼎立之势的西尾城,同时,命令松平玄蕃和鹈殿八郎三郎守卫北边的城藩。“一定要认真仔细,决不可掉以轻心,以免发生意外。虽然已经任命作左为城主,可是,松平上野介康忠和神原小一平太康政二人,从今晚起,也要昼夜不停地巡逻前后城门。”夜一色一越来越深,雨也越来越大。
据史载,从是日起,此后连续五天的暴雨带来巨大的洪灾。尽管如此,在大雨之中,人们仍然按照家康的吩咐,严守城池,其他人则在大殿里向家康起誓:无论发生何事,绝不私下和信康有书函来往。
家康把所有的誓书收集起来,再次回到大殿的时候,已过子时。木板套窗没有关上,密密麻麻的雨脚展开了一幅卷帘,风声也大了起来,把燥一热从院子赶到了大殿里。
这时,暴雨中闪现出一个人影。是一个赤脚的男子,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全身都已经淋透,衣服全部贴在了身上。这名男子看见家康屋一内一微弱的灯光,连爬带滚,飞快地穿过灯笼的影子,来到屋檐下。
“父亲!”男子喊了一声,伏一在地上,大哭起来。
家康一愣,黑暗中只见雨点落在石头上,溅起朵朵一浪一花,再定睛一看,灯光下,有一个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跪在门外那分明是信康。
家康也曾想到信康年轻气盛,有可能反抗他。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儿子竟然如此悲惨地跪在瓢泼大雨中来见他。
“你……你难道忘记了父亲的命令?”
“父亲,如果就那样和父亲分别,孩儿死不瞑目。这是亲吉和雅乐助正家给我出的主意,还请父亲不要责怪他们……”
“唉,作左是不是也和你们私下串通好了?”
“不,没有。神原小一平太害怕万一遭到您的斥责,担负不起责任……”信康苍白的手伏一在泥土里,肩膀不停哆嗦,像孩子一样哭泣着。
家康急看了一眼雨幕,又一警一惕地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对面没有人向这边张望,下人们也已全部退下,屋里一片寂静。悲痛顿时袭向心头。不,要咬紧牙,不能心软,家康在心里斥责着自己。
“父亲……”暴雨中,信康还在呼唤着他,“父亲心中的痛苦,亲吉已经全都告诉我了,我明白父亲的苦处,明白父亲的难言之隐。”
“不要再耍小聪明了。明白事理之人,不会像你这样偷偷地跑到这里来!”
“我行一事荒唐,深觉羞耻。我也是武将之子,武将的荣誉我很清楚。可是……”
“可是,你又做了些什么?三郎,武将的天职,就在于舍弃自己的生命,效忠天子……仅仅这样说,你可能还不会明白。所谓效忠天子,就是说天子乃是金枝玉叶,乃是神明,要保护黎民。即使舍弃自己的一性一命也应在所不惜,这才堪称武将。因此,祖父清康公二十五岁就舍弃了生命,父亲也是在二十几岁就献出生命。就是我,到了杀身成仁的时候,即使抛一尸一荒野,我也毫不吝惜。然而,到了我的儿子,你……你竟然连自己的过错都不知反省,还贪生怕死,你不觉可耻吗?”
“父亲,您把我看得太卑贱了。三郎悄悄来到您这里,决非为了苟且偷生。为了德川一门忠烈的荣誉去死,我深感荣幸。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
不知什么时候,信康已经挪进了一个从灯笼底漏出来的灯光所形成的光圈一内一,斗笠歪了,任凭雨水浇灌着头发、眉一毛一、脸颊和嘴唇,只有眸子闪闪发光,喷一出蓝一色一的火焰。“只是有一件,说三郎与武田里应外合之事,这……这实是天大的冤枉……别的我无话可说,但是唯有这一件,还请父亲相信儿子。孩儿虽然不肖……可我还是德川家康的儿子。如果活着时落下一个背叛父亲的骂名,那么,就是到了一陰一间,我也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家康踉踉跄跄,差点摔倒在地,他好不容易扶住一根柱子,支撑着身一子。满腔的热血在汹涌,激一情像狂风一样席卷了他,他真想放开嗓门,号啕痛哭一场。人想沿着一条自己选择的道路坚定地走下去,真的这么难吗?
信康,父亲也活得窝囊啊……家康真想把心声说出来。信长挂着天下为公的幌子,从正面向我挑战,我也没有后路啊……与其等信长下令,不如我先下手,可是,可怜的孩子,我的心里在流血,在哭泣啊……即便把这些说出来你也不会明白父亲心中难以言表的怜悯之情。
“父亲,儿子求您了!只有父亲相信信康决没有二心。我只求父亲一句话!”
“……”
“父亲,您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您当真认为信康和武田里应外合,图谋造反吗?”
“……”
“您让孩儿背着这样的黑锅,去见祖父和曾祖父,您真是狠心啊!”
“混账!”家康不再闭着眼,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信康。可是,二人的视线都没有穿透对方的力量,只是空洞地碰出几个零星的火花。家康忍无可忍,“你……你,这样只说明你贪生怕死,你还没有意识到吗?我让你好好闭门思过,你连这都忍耐不了?”
信康一下子支起一条一腿一,很久没有说话。“您既然说到这个份上……”
“不要啰嗦了,回去!”
狂风夹一着暴雨无情地吹打在信康的脸上。他双鬓的头发紧一贴在脸颊上,绝望的眼里充满了怨恨,燃一烧着愤怒。
“一名武将要服从命令,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回去后不要心怀怨恨,既然命令你悔过,你就要一直闭门思过,到有命令传来为止,这才是真正的武将。”
然而,信康似乎已不屑再听。他猛地站起来,赤着脚几下把旁边的斗笠踩了个稀烂。哀怨似乎终于化为愤怒,可是,片刻之后,他又垂下头,啜泣起来。家康依然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的儿子。
“我这就回去,现在就回去。”从喉咙里挤出这两句话来,信康垂着肩膀,踉踉跄跄地向漆黑的风雨中走去。他走到院子里时,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当然,这并非完全是黑暗的原因。
只有父亲明白自己的清白,怀着这样的信念,来向父亲寻找慰藉的儿子,被父亲把所有的梦想都打碎了,他绝望了。
不久以后,信康那两只苍白的脚掌完全溶入了黑暗之中,只留下一身后怒吼的狂风和呜咽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