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又右卫门当夜便返回江户。
关原合战前后,宗矩便到了德川家康身边,故他对家康的心思了如指掌。家康信赖他,他也敬重家康。只是他的敬重和成濑正成、安藤直次等心腹对家康的敬重,有些不同。成濑和安藤毕竟是家康手下出一色一的家臣,宗矩却不想做家臣。从这点来说,他冷静侍于一旁,亦僚亦友,过去如此,现在依然如是。
这种心思,源于他父亲石舟斋的“无刀取之剑”的慈悲心愿。“无刀取”乃是指不杀不戮的大乘之剑,此剑与天地一共一存,不对一时一日的权贵献媚屈从。故又右卫门带着自尊和自律,把自己当作“师表”,而非“将军府修正”。悲哀的是,当今世间,他无法将此种心思形之于外。若他把心志讲出,则会被认为桀骜不驯、不可容忍,必会受到诸多非难。故而他安于柳生氏三千石的旧领,一直拒绝接受加封。
秀忠认为这是宗矩固执,宗矩只是笑道:“那就算在下不听大御所大人的吩咐吧。世上的财物、一性一命,都从神佛处借来……”他用佛家教义来回答,秀忠却完全不明。
然而当家康得知,不由拍膝道:“他乃真正的修正啊!”
家康让他去访查,自然有其深意。甲贺和伊贺自不必说,天下大名无不学一习一柳生兵法。柳生一门算得上是开枝散叶的宗派,柳生石舟斋则是开山祖师。
宗矩回到江户城正门前的自家宅院后,先把家人聚到一处密谈。
宗矩已和尾州兵库介利严取得了联系,又让家人与在仙台为西席的长兄严胜的三子权右卫门联络。备前的池田氏有三兄龙藏院德斋在,不必忧心;兵库介曾于肥后的加藤府中客居过一段,这方面也有所准备。
四月三十,宗矩自己则以吊唁长安的名义,骑马赶往八王子。
柳生宗矩到达八王子,最早出迎的乃是长安的女婿服部正重。
正重毫不惊讶。伊贺众的首领服部一族和柳生一门并非全无往来。服部一族对柳生石舟斋行师礼,在消息收集方面互通有无。正重对宗矩的本事和声望甚是清楚,宗矩也颇了解正重的人品。
宗矩在正重的带领下来到灵前,和跪成一排的藤十郎等人见过,才注意到服部正重低着头,身一体颤一抖。
长安的遗身被及时用盐镇起来,故虽天气一湿一热,竟未发出臭味。正重恐怕早就作好了准备,想到此,柳生不忍再看藤十郎以下那些小孩的面目。长安劳苦一生,最终竟是这般可悲的下场,难道真是由于一时疏忽?
柳生又右卫门和大久保长安所行殊途。长安忘了控制自己的野心,只是一味欲求,结果愈陷愈深;相反,又右卫门则致力于修身,严格控制欲念。
宗矩拜过之后,正重立刻起身,“请先生到别室歇息。”
正重敏一感地察觉到柳生又右卫门此行的目的。二人在别室相对坐下,正重立刻道:“柳生先生,您可听说了京城风传?”
“风传?”
“石见守一故去,京城立时山雨欲来啊!”言罢,正重将送上来的茶点放到又右卫门面前,道:“京城洋教徒已蠢一蠢一欲一动。”
“消息已传到这里了?”
“是。石见守故去,他们一得到消息,便着手准备,此次的乱事恐怕不会轻易罢息啊。”
“唔。”宗矩对正重下文似隐约有些明白了,沉稳应对道,“京城又有一騷一乱?”
“洋教信徒们失去了依傍。他们看出,今后将是三浦按针一人的天下,很快,葡班两国传教士就会被驱出日本,他们方才闹事,欲涌进大坂城。”
“哦。”
“此事出有因。请先生看这个。”正重拿出来的,乃是又有卫门也有所耳闻的联名状,不过并非原件,单是一份抄本。又右卫门脸一色一变了:实物去何处了?
能够有联名状的抄本,必是正重亲自在宅邸某处找到了那个绿一色一的小盒子。又右卫门感到心中苦涩得简直无法吐纳。他快速扫了一眼联名状。“为了让日本国成为世间第一大国,有志者在此署名。”开头一句为石见守的笔迹,仅此而已,看不出意图颠覆幕府的一陰一谋。恐是大久保长安用自己如簧巧舌把众人诱上了钩,以做生意的名目骗人签了名。全然不知实情的人对此又怎样看?
松平忠辉最先署名,然后是大久保相模守忠邻。由于发起人乃是大久保长安,倒也无甚稀奇。然而不同的人署名,必会产生各种复杂的意味。署名者有越前的秀康、大坂城的丰臣秀赖,然后是池田辉政、前田利长,还有已故的小早川秀秋、浅野幸长、加藤清正和福岛正则。有马晴信也签了名,与长安有姻亲关系的石川康长也落名纸上。在大久保忠佐、里见忠赖、富田信高、高桥元种、石川数矩、佐野政纲等人的名字之中,还夹杂着织田有乐斋、大野治长、片桐且元等秀赖身边人的名字,以及寄居加贺的高山有近大夫、小西如安等。公卿、僧侣、传教士,豪商富贾的名字甚至也散见其间,让真正了解大久保长安的人看到了,恐怕要大笑出来。与其说这是一陰一谋,不如说是大久保长安这个喜欢热闹之人一生的“交友帖”。
然而稍微转念一想,又确实奇怪,让人困惑:这联名状之中,竟无一个世所公认的本多父子一派的人,也无对将军秀忠和大御所忠心耿耿者。柳生右卫门清楚其中含义:因为这些人颇为保守,对“卑门富贵”的长安的夸夸其谈颇为不屑。长安也知道逮些,才不和他们接近。
然而世间风评对此却巧妙地加以演绎。若本多父子看到联名状,必会道:“长安这厮定是要寻隙图谋不轨……”这样的联名状,只会让人如此联想。
“正重,这是抄本,在下可否看看原件?”又有卫门卷起联名状,点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原件不在此地,已交与骏府的本多上野介大人。”正重若无其事回答。“已交到骏府了?”
又右卫门之前的不安变成了现实。
正重仍是淡淡回答道:“柳生先生,希望您体谅。像这等会引起一騷一乱的东两,在下想还是莫要留在自家手中了,尤其在下还是女婿……”
“正重,这份抄本真未给别人看过?”
服部正重仍是静静地摇头,“我等既是将军的家臣……”
“这么说,将军已知?”
“总之,原件送去了骏府,抄本送到了将军大人手中,除此之外并无外泄。”
宗矩突然重重叹息了一声:来迟了!
送去骏府的那份,想必已稳妥地交到了大御所手中。大御所定已严令正纯,在决断之前,不得对任何人泄露。然而,一旦抄本到了江户,事情便会发生重大变化。秀忠一性一情耿介,肯定认为要把东西交给父亲派来辅佐他的本多正信和土井利胜,一起商量……重臣们商议后,必要“听大御所的吩咐”,便会从江户派使者赶赴骏府。此后的家康公,便再也无法回护于人了。
然而此时正重想的,却是别的事情,他道:“我带先生去一处隐秘的地方。那里有会让先生吃惊的东西。”
“吃惊的东西?”
“是金库。在下吓了一跳——地板下有黄金。”
“晤。”
“在下相信先生是受大御所大人差遣而来,才会将牟私之事逐一汇报,回到江户后,在下更会小心谨慎……”
现在连正重也用了“牟私”二字,却未觉得任何不妥。这实不怨他薄情,对他而言,此事实在太重大、太复杂,他担当不起。
“不。”又右卫门严肃地打断了正重,“我本是吊唁而来,事情到了这一步,便不得不让你待在此地,直到一切水落石出。”
“先生的意思……”
“我先去江户,把你们的苦衷禀报将军,然后赶往骏府……即使如此,还是恐有大乱啊!”
正重似乎又想起什么,问了一个更是惊心的问题:“柳生先生,万一畿一内一近畿的洋教徒一窝蜂涌进大坂城求救,如何是好?”
柳生又右卫门不太明白服部正重为何总是想到大坂。长安的正室乃是热心的洋教信徒。也许被她所感,藤十郎之妻、外记之妻、长安长女也都成为虔诚的教徒,现今八王子竟成为散居全国的教徒秘密圣一地之一。教徒们以为,只要和八王子联络,就不会遭到像秀吉公时那样的迫害了,这自然是希望依靠长安的势力保全他们,几乎不切实际。男教徒们和客居前田氏的高山右近大夫及小西如安保持密切往来,女教徒们则事事依赖八王子,和此处来往频繁。
服部正重对此一清二楚。故当他得知长安身故,便意识到近畿教徒会因心生恐惧而涌一入大坂城寻求庇护,可又右卫门不明一内一情。
“服部大人,你为何总是提起大坂?”
“南蛮人和红一毛一人的不合,由于石见守先前的努力,终有所缓和,然而现在这大堤轰然倒塌了。”服部正重抿嘴苦笑,“真是可叹,石见守对女人非同寻常的狂一热,把大久保一族女人都变成了虔诚的教徒。这些女人的信奉,先前乃是能抑制教徒暴乱的大堤。”
“这些鄙人倒从未听说过。这般说,大久保石见守一去,大堤便倒塌了,教徒便会生乱?”
“是。”
“我更不明白了……”又有卫门有些激切,却不往下说。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莫要在此一逼一问为好。但事情当然不能就此算了。大久保长安在洋教徒中有如此重要的地位,若是因为长安枉法牟私而处罚他的遗族,将会导致何样的后果?只怕洋教徒会误以为此乃三浦按针的一陰一谋,借此发起更大的乱事。服部正重似未考虑到这一步。
“服部大人,你已经调查过教徒们寄给这家女人的书简了?”
“是,在下把那些书函和联名状一起送到将军处了。”
正重的行一事,居然一件一件都与又有卫门的意思背道而驰!
“鄙人还有一两事要问大人,然后就去江户。”又有卫门努力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道,“大人这么快就把女人们的书函交给了将军,是否为了自保?”
“是……事情不是在下能掌控的。”服部正重脸一色一苍白。
“哦。”又右卫门之前一直相信正重未参与长安的牟私,这下得到确认,便又换了个话题,“大人不觉得伊达陆奥守能帮上忙吗?陆奥守甚至为了帮索德罗,陪石见守一起去领一内一呢。”
“不敢存望。”
“为何?”
“那联名状上并无伊达大人的名讳。这说明,石见守从一开始已疏远伊达大人,或者说是敬而远之。”
“因为陆奥守心思深沉?”
“恐是如此。另,伊达恐怕暂不会离开领一内一。”
“为何?”
“带着索德罗去领一内一,或是在自己的领一内一招待比斯将军,都是为了今日做准备,在下是这样看的。”
“晤。”
“眼下在伊达大人领一内一桃生郡的雄胜滨,将军府的海事奉行向井将监正带领木匠八百、铁匠七百、人伕三千,助伊达大人造船。这是伊达大人为了在事情解决之前,有借口不离开领一内一,以避风头。”
“你认为大久保石见守打算在松平上总介忠辉的帮助下谋反?”又右卫门说得若无其事,却明明白白触到了事情的核心。
服部正重断然道:“此要由将军大人亲自裁断。在下只不过是收集证据,帮助将军大人作出判断之人。”
“明白。”宗矩用力点点头,“你已经把证据交到江户去了。这回答足够了。鄙人就此告辞。”
“先生费心了。”
“唉!”叹罢,宗矩站起身,“我会尽量保护孩子们。”
正重没站起来相送,他心中矛盾重重。
宗矩到了江户,大吃一惊。大火已熊熊燃起,比他预想的还要凶猛。由于服部正重的汇报,“大久保石见守生有叛心”的风评,已在各位重臣心中成为“铁定事实”。
“既然女婿都这般说,哪还有错?”
“先把相模守请来。相模守也在联名状上签了名,必须说个清楚。”
在秀忠身边,还是反对大久保的声音居多。然而借着土井利胜的名义让大久保忠邻出席时,毫不知情的忠邻却一口回绝:“人老了,身一体不好,若有必要,恳请派使者到病榻前来。”
忠邻原本就因儿子忠常亡故极度伤心,基本不再奉公,此外,本多正信在秀忠身边,任意摆一布秀忠,也让他大感不快,大久保长安的死讯又让他甚是难过,卧病不起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将军身边人的反应则截然相反:“此人发现事情败露就不奉公了?如此看来,不能给他喘一息之机,当立刻征伐小田原。”
在他们看来,服部正重呈上的联名状,以及女人们的往来书函,已是铁证如山。在联名状上签了名的越前秀康已病故了,他的亲弟弟上总介忠辉身为年轻武将,才干备受称赞。前时在二条城见过家康公的丰臣秀赖,已长成伟岸的六尺男儿,让家康盛赞不已。他们竟与幕府元老大久保相模守暗中勾结,密谋造反,没有比这更能引起一騷一乱的大事了。
柳生宗矩到达江户时,土井利胜正准备赶往骏府听领大御所示下,众人也正议得热闹。秀忠未令又右卫门参与,他中止了商议,把又右卫门叫到自己房一中。
“听说你奉大御所之命去了八王子?”平日里的秀忠遇任何事都面无表情,但此时他脸上泛红。
“是。有传言说,石见守牟私……这传言甚嚣尘上,故大御所大人才命在下亲去访查。”
“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也非完全没有问题,毕竟他做了那么久的金山奉行。”
“你的意思是……他私藏金银?”
“是。除此之外,还有……”
“未问联名状一事?”秀忠本想假装随意地问问,却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他怎能不激动,石见守和亲兄弟想要他的项上人头!
柳生又右卫门想到事情重大,未立刻回答。若回话不够妥当,只会让秀忠误会加深,忠辉便会受到万般猜忌。大久保长安乃是家老,岳父又是伊达政宗,而且,忠辉曾于秀赖拒绝伏见城之召时,代将军拜访了大坂城。
因此,自会有传言道:忠辉与大坂城秀赖结盟,定下谋篡之计。即使这并非实情,也定会有不少对丰臣氏欲除之而后快的德川谱代大名深信不疑,一口咬定此为实情。到那时德川萧墙之一内一,一星之火,便可燎原。
“宗矩,你未听说过联名状?”
又有卫门故作平静,道:“在下有所耳闻,不过流言似乎有些过分了。”
“你认为东西虽不假,但不可深信?”
“正是。方今天下,有三大隐患。”
“唔……你说说。”
“第一,乃南蛮和红一毛一的宗派之争。”
“不过红一毛一人……”
“不管怎生说,他们还未打到头破血流。但南蛮人忐忑不安,担心早晚会被将军赶出日本。”
“这便是所谓的杯弓蛇影吧。”
又右卫门道:“第二,乃关原合战以来的一浪一人心思,他们担心,若是太平持续下去,他们恐就再无出头之机,故时时摩拳擦掌,希望再生动乱。”
“唔。我对此很是清楚。”
“第三,便是丰臣氏和德川谱代大名之间不合。此矛盾虽已逐渐淡化,但一旦因某事激化,便可掀起滔天巨一浪一。联名状一事被这三大隐患过分夸大了……不管联名状真伪,必须对这些情势有充分估量。”
“晤。你是说,即使联名状不假,处置此事也要格外谨慎?”
“在下……”又右卫门蹙着眉,坚决道,“在下想,联名状非为了谋反,而是大久保长安不谨而授人口实。将军您说呢?”
秀忠陷入了沉默。他也不是完全没这种感觉:大久保长安有时确实是夸夸其谈,流于轻薄。不过对那些署了名的人,怎可掉以轻心?
“那么,你认为它到底是何用意?”
“正如开头所言,长安平时也常挂在嘴边:进入世间海域,让日本更加繁荣……”
“因此,你认为签名之人不可疑?”
“正是。”
“不过,其中可无伊达政宗。”
又右卫门微微笑了,“将军认为,无陆奥守的名字,便有一陰一谋?”
秀忠心里仔细玩味了一下又右卫之言,道:“好,那我再问你,要是你,欲如何处置?”
“首先,以大久保长安私匿金银的罪名,予以处罚。”
“唔。”
“因世间既已对此议论纷纷,自不能置之不理。有功惜赏,有罪无罚,必生祸乱。”
“唔,私匿金银……只以这个名目施以处罚?”
“对联名状一事严格保密,在下认为,最好的办法是——烧了它。”
“哦?”
“这样,便能让相关人等相信事情已然了结,斩断一騷一乱之源,树立幕府威信。”
“倘若……”秀忠一边思索一边缓缓道,“倘若事情平息了,那些野心之徒松懈下来,反而露出狐狸尾巴,也是大有可能。”
又右卫门不言。也许事情真如秀忠所言,但身为将军府修正,他不能这样想。
秀忠叹一声:“唉!请先生即刻去骏府一趟吧。”
“是。”
“我先让土井大炊等一等。你就禀告大御所,说大久保长安牟私,故要立刻逮捕其遗族加以惩罚。”
“联名状一事呢?”
“先生就听大御所示下,不要说我任何意思。”
“是。”
“事情和上总介有关。若是让时日无多的父亲知道兄弟不和,有违孝道。我方才听你讲时,颇为感触。”
又右卫门无言,伏地施礼——秀忠果然严格按照义理约束自己。
“为慎重起见,请容在下重复一遍:将军大人的意思,由于大久保长安利用职务牟私,故要抓他的家人查办。那牟私是……”
又右卫门还没说完,秀忠便接下去道:“作为金山奉行,瞒报采量,没其家产,流放族人,尚有余辜。联名状流入世间,即使按照先生之言烧掉,也已无任何意义了。”
宗矩再次郑重地垂下头,“说到长安的遗族,大都值成年。知道家主牟私却不加以阻止,应按同谋论罪。”
秀忠不答。又有卫门说罢,便立刻站起身来。周围十分寂静,室一内一一片肃杀。
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大门时,又右卫门已出了一身汗。
无论秀忠心中存有多少疑惑,似都打算把忠辉交给家康处置。然而已经看过联名状的家康,现在怎样想?对于家康的心思,又右卫门终是无法推测。直到关原合战之前,他对家康都是敬惧参半,唯最近却生了变化。将敌人玩一弄于股掌之间,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吗?这也许只是又右卫门的想象,然确让他感到全身紧张,这种感觉,和有信奉之人在神佛之前却不能正襟危坐,从而产生的那种惧怕相同。
此事仿佛是神佛对人世的嘲笑和憎恶。家康公英杰一世,值此暮年之际,却发生了这等骇人之事。大御所一生坎坷,为了太平盛世倾尽全力,然而令人悲苦的是,他的脚下竟有人挖下了深深的陷阱——自己的儿子和大坂城携手,等父亲死后,便要灭了兄长!
但宗矩不得不去见家康。他来到大门前的拴马桩处,天空下起了细细的小雨,此时的又右卫门却无所感了。他只是苦苦寻思,家康将会如何裁决?
家康公相信自己乃是太平盛世的创建者,然而现在,这自负已在他脚下撕一开裂口。他会怎样呢?宗矩很难想象失去自信、彷徨无助的家康公会如何行一事。他深信,就像先父锻出一一柄一“无取之剑”、到达绝对境界一样,家康如佛如神,有如富士山,然而如今……不得不承认,家康把许多小石子一颗一颗堆积到了一起,又赫然发现其早已坍塌……
家康公通过武力平息了乱世——对朝鲜战事作了妥善处理,又在关原合战中消除了乱世隐患。然后,他费尽苦心,传播儒学,与海外交易以求强国,制定严格的等级,稳定人心,终于建起了连南蛮人和红一毛一人都赞叹不已的太平国家。终于到了静静念诵“南无阿弥陀佛”,每日净书佛经,等待归天的时刻,却意外发现脚下已裂了一个大洞。
柳生宗矩回到宅邸,立刻着手安排去骏府,但他一直全身发一抖。人生并无所谓永远的“安心”,在流动不息的时日中,经常萌发毒芽。只是,他并不觉得大久保长安乃是为了给家康寻麻烦。
三浦按针恐也无法想象,他的存在让旧教徒把怨恨都转移到了家康身上。大坂的秀赖、越后的忠辉,都是在太平中长成。若说有纠葛,便是本多父子与大久保忠邻之间的争斗,然而也不过是在如何为幕府效力方面,有些微差异罢了。然而,这些善意互相碰撞,瞬间便将家康抛入不幸的浊流……
又有卫门和两个持一槍一牵马的随从连夜离开江户,赶赴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