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新闻!新闻!
这一个星期里发生了多少事啊!我遇到了那么多事,以至都没有时间把它们记下来……我所以没忙着写也因为我不想潦潦草草地记下我的这些经历,我是在考虑如何把它们写成小说。
我生活的经历就是一部真正的小说。我在回忆这些冒险经历时,不能总是重复那些老一套的话。
唉!要是我有萨尔加利那样的写作天才就好了,我要写下一部让全世界的孩子读后都目瞪口呆的小说,让所有的海盗,不管是红色的还是黑色的海盗都感到逊色……
好吧,我还是按老样子写。你,我亲爱的日记,我不会使你受屈辱的。我想,尽管我写下的东西很少有艺术性,但请你考虑到我是怀着诚挚的感情写的。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些新闻。首先,我是在家里写的,在我自己的房间里写的。
情况果真是这样,他们把我赶出了皮埃帕奥利寄读学校。这当然是非常遗憾的,但是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这又是非常非常幸运的。
还是让我一件事一件事来说吧。
十四日早晨我曾有过预感,正如我曾在日记上写的那样。预感没有欺骗我。
我走出房门,通过一些人的脸色和周围的气氛,马上感觉到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我碰见了卡洛·贝契,他很快地对我说:
“大点的同学都被叫去问过话了,除了我、米盖罗基和德·布台。”
“没叫去的都是我们的人,”我说,“我和基基诺·巴列斯特拉!也没被叫过。”
“很显然,事情全部败露了。我知道,杰特鲁苔夫人躺在床上指挥,她指使卡尔布尼奥审讯。当然,他是弄不清事情真相的……我们大家约好,如果我们被提审,一个字也不回答。”
“我和基基诺·巴列斯特拉也将这样。”我举右手宣誓道。
就在这时,一个当差的走过来对我说:
“校长叫你。”
我得承认,这个时候对我来讲是最紧张的时刻,我感到血液都沸腾了……但是,当我被叫到校长面前时,却又冷静了下来,而且感到很自信。
斯塔尼斯拉奥先生头上仍然缠着黑围巾,青紫的眼睛变得更凶。他站在写字台后面看着我,但不说话。他以为这样能吓唬住我。去他的吧,这只能吓唬那些胆小的人,对我可不灵,我知道他这一套。我故意在他办公室里东走走,西走走,看看书架上放满了的书。这些书有的是精装的,装饰着金边,但这些书他可能从未读过。
后来,他突然用严厉的声音问我:
“你们,乔万尼·斯托帕尼,十三日到十四日的那天晚上,你们有一个小时不在房间里,是不是这样?”
我继续看着书架上的书。
“回答我!”斯塔尼斯拉奥先生提高了声调,“是不是?”
他得不到回答,吼得更凶了。
“好吧,我问,你回答!告诉我,你们到哪儿去了?去干什么了?”
这时,我的目光正落在靠近写字台的地图上,我看看美洲……接着又看印度。
斯塔尼斯拉奥先生站了起来,敲着写字台,拉长了脸,瞪着我,气急败坏地吼道:
“你知道吗?你必须回答!嗯?无赖!”
我站着没动,心里想:
“他发怒是因为我沉默,我是秘密组织成员中第一个被叫到他办公室来的!”
这时,写字台左边的小门开了,杰特鲁苔夫人穿着一件压得皱巴巴的绿色睡衣走了出来。她的脸色也是青绿色的,眼睛里流着泪水。她恶狠狠地转过身来看着我。
“什么事?”她问,“在这儿吼什么?”
“这个坏东西不回答我的问题。”校长说。
“让我来,”她说,“我说你永远是一个……”
她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但我知道,当然斯塔尼斯拉奥先生也一定明白,她没说出来的是“笨蛋”两个字。
校长老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我跟前。她像往常一样凶,但说话声音却很低。我觉察到她是在强压着怒火。
“噢,不回答,嗯?小流氓!那么,前天晚上是谁放走了那个像你一样的小流氓、你的好朋友巴罗佐?我告诉你,有人看见你并听见你讲话了……啊!你以为干得挺漂亮。嗯?你一跨进寄读学校的大门就造反,造谣惑众……你看,这些够了吧?你们干的无赖的勾当我们全知道了,根本就不用审你。我们昨天就通知了你爸爸,让他快把你接走。这时候他恐怕己在路上了……要是你不愿在家里待着,就把你送到教养院去,那儿是惟一能治你的地方!”
她抓住我的胳膊,不停地摇着:
“我们全都知道了!你惟一必须回答的是巴罗佐到哪儿去了?”
我不回答,她把我摇得更厉害了:
“回答!你知道他在哪儿!”
由于我一直保持沉默,她绝望了,伸出手来要打我的耳光。我朝后退了一步,抓起一个日本花瓶做了一个要朝她头上摔的动作。
“强盗!杀人凶手!”校长老婆挥舞着拳头骂道,“加斯贝罗,让他滚蛋!”
当差的跑来了。
“把这个恶棍带走,让他去收拾东西!把巴列斯特拉带到这儿来。”
当差的把我带回了寝室,让我换上进学校时自己带来的衣服。附带说一下,我的衣服变短了,但宽大了许多。这说明寄读学校能使孩子长高但不能长胖。我开始整理着自己的行李。
当差的临走时对我说:“你在这儿等着,不多会儿你爸爸就来了。感谢上帝,过一会儿我们就有安静日子过了。”
“总而言之,你比斯塔尼斯拉奥更笨!”我愤怒地回敬他。
他做出要自卫的样子,对我吼道:
“我去告诉校长!”
“笨蛋!”我又骂了他一句。
他咬着一个手指头生气地走了。我对他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告诉校长,说下次我就对他不客气了,明白吗?”
说完,我大笑了一阵,不过笑得很勉强,因为我比他更生气。我既弄不清我们的行动怎么会败露,又担心秘密组织其他伙伴的命运。
现在事情的真相大致清楚了:当我们在壁橱中观看那场夜间的闹剧时,我和基基诺·巴列斯特拉的笑声使卡尔布尼奥发现了我们的“观察哨”。第二天我们上课时,他叫人把小窗口堵死并抹上了石灰。后来,他突然醒悟了:那个不幸的夜里,他们挨的不是他老婆叔叔亡魂的打,而是挨了我们学生的打。于是,他开始问某个他所偏爱的学生,那天晚上哪些学生出了寝室。正巧他偏爱的学生那天晚上醒着,看见谁走出了寝室,于是就告了密。
当然,奸细至少有两个: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他告发了住在另一个寝室的马里奥·米盖罗基、卡洛·贝契和马乌里齐奥·德·布台;一个年龄稍小的,他告发了我和基基诺·巴列斯特拉。
另一件事情也清楚了:斯塔尼斯拉奥为什么只审问有关巴罗佐逃跑的事,却只字不提挨打的事呢?这全是他老婆出的主意。因为他们知道,招魂挨打这件事虽比巴罗佐逃跑的事更严重,但不能追查。因为追查就等于承认这件事,消息一传开,校长、校长老婆和厨子将无脸见人!
不过,正当我在猜测和联想时,脑子里不时地总冒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秘密组织的伙伴们,给斯塔尼斯拉奥先生取了一个卡尔布尼奥的外号?”
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竟从没有问过为什么,而这个问题本来是很容易得到解答的。我现在马上就要永远离开这所寄读学校时,必须要弄清这个疑问。
我看见米盖罗基从走廊里走过来,马上跑去问他:
“告诉我,为什么人们叫斯塔尼斯拉奥先生为卡尔布尼奥?”
米盖罗基非常惊奇地望着我。
“怎么!”他说,“你还这样轻松,难道他们没有审问你?”
“审过了,我就要滚蛋了。你们呢?”
“我们也是。”
“那好。不过我想在滚蛋前知道,为什么你们叫斯塔尼斯拉奥为卡尔布尼奥……”
米盖罗基笑了起来。
“你看看罗马历史就知道啦!”他说完就溜走了。
就在这时,和我同寝室的埃齐奥·马西过来了。他望着我,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一笑,使我得到了启示。我想起马西有一次说他怕我揍他。我知道他是杰特鲁苔夫人的得意门生……因而对他产生了怀疑:
“是他告的密!”
我没有再多想什么,拉住他一条胳膊,把他拖到寝室里,对他说:
“你听我说,马西……我跟你说一件事。”
我觉得他浑身在发抖。我考虑如果是他告的密,应该怎么报复他。
在把他从寝室门口推拉到我床前时,我想好了一个计策。为了能让他按我的意思去做,我轻轻地揪住他,请他坐到我的床上,并用世界上最甜蜜的微笑望着他。
他的脸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
“你不用害怕,马西,”我用甜蜜的声音说,“我请你到这儿来完全是为了感谢你。”
他疑惑地望着我。
“我知道是你对斯塔尼斯拉奥先生说我前天晚上离开寝室了……”
“我没说!”他不承认。
“你不要不承认,他已经对我说了。你知道吗,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感谢你。因为你干的事,使我非常高兴……”
“但我……”
“你难道不知道我再也不愿意待在这儿了吗?你难道不知道我干的这一切,正是为了让他们赶走我?你没看见我现在快要走了,我爸爸过一会儿就要来把我接走?你帮了我的忙,所以我在临走前要和你待一会儿。”
他还是不放心地望着我。
“既然你帮了我的忙,那么请你再帮我做一件事。你记住……我现在要到隔壁寝室里去同我的朋友告别,我答应过他,把我在这里的制服留给他做纪念。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如果当差的来,你就对他说我马上回来,好吗?”
这时马西再也不疑心了,他显得非常高兴,好像得了什么便宜。
“看你说的……”他对我说,“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我跑进寝室附近的图画室,把自己的制服摊在桌子上,用粉笔在衣服背后写上了“奸细”两个字。
写好后我马上往回跑,到了寝室门口放慢了步子,提着衣领,把衣服折起来,目的是不让马西看见衣服上面写的字。
“没找到我的朋友,”我说,“来不及了!既然他人不在,那么我们互相交换好吗?我把我的衣服给你,你把你的给我,这样我一看到你的衣服就想起了你的帮助。来,让我看看你穿我的合不合身,好吗?……”
我轻轻地把我的上衣放到床上,帮他脱下他的上衣,接着把我的给他穿上。我装得很自然,让他看不出我有什么别的动机。
他穿上我的上衣后,我替他扣好了扣子,用手拍拍他的肩膀说:
“亲爱的马西,这衣服太合身了!”
他看了看纽扣,一点也不怀疑,站起来同我握手……但我装着没看见,因为我讨厌握一个奸细的手。他对我说:
“那么,再见了,斯托帕尼!”
我又拉起了他的胳膊,送他到门口,说:
“再见,马西。你怎么不说声谢谢?”
我看着他背着那两个他应得的不光彩的字在走廊里走远了才回寝室。
过了一会儿,当差的来对我说:
“准备好,你爸爸来了。他正在办公室跟校长斯塔尼斯拉奥先生说话。”
这时,我突然想,如果我现在去校长办公室,把校长想掩饰的事,从用涮盘子水做瘦肉汤到他们招魂的事告诉爸爸,怎么样?但是,遗憾的是经验告诉我,小孩在大人面前总是错的,特别是他们认为有理的时候更是这样。
何必自找麻烦呢?到时,校长会说我的话都是孩子的谎言,是污蔑和中伤;我爸爸肯定更相信他的话。所以最好还是沉默,听候命运的摆布。
事实上,爸爸来接我时,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由于很久没见到爸爸了,我本想跳上去楼住他的脖子,可是他对我冷冰冰的,只是严厉地看了我一眼,说了一个字:
“走!”
于是我们出发了。
在马车上,爸爸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到了家门口,叫马车夫停车时才说:
“到家了!”他说,“你回来,对家里是件倒霉的事。对你来讲,只有教养院才能把你改好,我把话先跟你说清楚。”
这句话把我吓得要命,不过害怕一瞬间就过去了,因为我一下车就幸福地被流着泪的妈妈和阿达姐姐拥抱在怀里了。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时刻。要是当爸爸的了解他的儿子对他是那么好,也会像妈妈那样流着泪拥抱儿子的。他真不该像暴君似的对待儿子,因为这样做没一点好处。
第二天,也就是十五日,我知道基基诺·巴列斯特拉也被遣送回家了,原因是他参与了二月十二日的阴谋。但是,这个日子在意大利甚至在全欧洲寄读学校的历史上都是值得纪念的。
基基诺被遣送回家,对我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可以经常同我的好朋友在一起了……此外,我巴不得马上到他爸爸的店里去吃上几次甜点心……不过要等他那个社会党的爸爸不在店里的时候才能去。因为他爸爸是一个想让面包都归他一个人所有的社会党人!
昨天,我又获悉了另外一个消息——威纳齐奥先生,就是那个被我钓走他惟一一颗牙齿的老头,情况似乎很不好。我姐夫正焦急地等待着继承遗产。
这使我回想起一件事,听说,马拉利知道我要从寄读学校回来的消息后对阿达姐姐说:
“为了保持近日来叔叔对我的好感,使我能够顺利地继承遗产,请你留神,不要让他来我家。”
他大可不必害怕,我不会去他家的。因为我已经答应妈妈和阿达姐姐,从今以后我一定安分守己,以免爸爸把我送到他所威胁我的教养院去。送进教养院,无论对我,还是对我的家来说,都将是个耻辱。近五天来,我已经表现出自己是一个说到做到、有头脑的孩子了。
果真,今天早晨妈妈又拥抱我又吻我,并对我说:
“不错!加尼诺!这样下去,你爸爸妈妈就高兴了!”
这话并不新鲜,但我体会到这是善良的妈妈为了儿子好,便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保持下去。
我一直认为妈妈比爸爸讲理多了。当我把寄读学校里尽喝大米粥,以及星期五吃那瘦肉汤的事告诉妈妈时,她说我做得对。她对我姐姐说:
“谁知道他们吃的竟是这种脏东西,可怜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