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一陽一刚睡醒,一温一妮就起一床一了。整个屋子仍是静悄悄的,但是一温一妮心里明白,昨晚睡觉时,她已做了决定:今天不逃家。“不管怎么说,我能逃到哪里去呢?”她问自己:“没有一个地方是我真的想去的。”在她的潜意识里,还 隐藏着一个古老的恐惧,那就是,她怕一个人到外面去。
只身到外头打天下,说说倒挺容易的,等到真有那样的机会,则又是另一番情况了。就她读过的故事,似乎每个书中人物都是想都不想,而且一点也不担心地,就离家出走了。但在现实生活里,唉,现实世界就是个危险的地方——别人常这么告诉她。此外,没有大人的保护,她在外头也很难生存。这也是她常听别人说的。虽然他们没有告诉她原因,但她只要动一下脑筋,就可以想象出那有多可怕了。
要承认自己害怕,还 挺伤自尊心的,尤其当她想到昨天对蟾蜍讲的大话,就更泄气了。万一蟾蜍今天又出现在铁栏边,怎么办?万一它暗中嘲笑她是个胆小鬼,那又如何是好?
不管怎么样,至少她现在可以溜到小树林里去瞧瞧,看能不能找到昨晚那首小曲子的来处。虽然这算不得什么有出息的事,但究竟也是一桩事。她从来不去想,若要改变自己的世界,需要多大的冒险。她安慰自己说:“等到了小树林再做决定吧,说不定我真的就不回家了。”她不得不这样想,只有这样的信念才能让她重获信心,认为一切还 是可能会改变。
又是一个沉闷的旱晨,屋外热得教人透不过气来,但小树林里却满凉快的,空气也没那么干。一温一妮在枝叶一交一错的林子里,怯怯地走。可是不到两分钟,她便大声喊道:“哇,好一棒!”她感到很惊讶,为什么以前没有想到要来这里?
树林里到处都是斑驳的一陽一光。这里的光跟外头的不一样。它们是绿色的,也有琥珀色,而且仿佛都有生命。它们一块块在铺满落叶的地上跳动,或在树干与树干间将自己拉成长长的一条。另外,树底下有些她不认识的白色和淡蓝色的小花,有漫地生长的藤蔓,有东一块、西一块柔软、半烂了的小圆木,圆木上头还 长了些像绿绒般的青苔。
在小树林里,到处都看得见小动物,到处都听得到她们的声音,这些声音听起来真舒服。当她走过他们身边时,甲虫、小鸟、松鼠、蚂蚁,……都很一温一顺而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一点也没有被一温一妮吓到。更让她兴奋的是,蟾蜍也在这里。它坐在一小截矮矮的残干上,整体看起来像个蘑菇。要不是蟾蜍眨了一眼,她还 不会发现残干上有只蟾蜍呢。
“看到了吧?”她大声地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今天早上一起一床一,第一件事情就是到这里来?”
蟾蜍又眨了眨眼,而且还 点点头——也许它是在吞一只苍蝇;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蟾蜍忽然又往旁边一跳,消失在矮树丛间。
“它一定是在这里等我的。”一温一妮为自己真的来了小树林而感到高兴。
一温一妮溜跶了好一阵子。她什么都看,什么都听,并且很为自己能把家里那个紧张、修剪得很整齐的世界忘掉而感到骄傲。她轻轻地哼起歌来,试图记起昨天晚上听到的那支小曲子。稍后,她忽然看到不远处一块较亮的空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一温一妮马上趴下来,心想:“会不会是一精一灵?那我可得好好地瞧瞧它们!”虽然她的直觉叫她转身就跑,但她却很高兴自己的好奇心打败了本能的恐惧。她慢慢地向前爬,打算爬到能看得清楚的地方,看清一精一灵的真面目后,再转身溜掉。但是,当她爬到空地边的一棵树干后偷望时,她不禁张大了嘴巴,而且再也没有拔腿就跑的念头了。
她的正前方有块空地,空地中央有一棵耸立的大树,由树干为中心,半径三公尺内的地面,都是纠结的树根。树底下有个接近成年的男孩,正懒懒地倚着树干坐着。他长得是那么好看,一温一妮一下子就一爱一上他了。
这位帅男孩有一头浓密的褐色鬈发,人瘦瘦的,皮肤晒得很黑。他穿了一件又松又旧的裤子和一件脏兮兮的衬衫,不过,他却一脸自信,好像身上穿的是丝绸裁成的衣裳。他的裤子上还 有两条好看、却一点也不实用的吊带,这就是他的全副装扮。他打着光脚,有只脚的脚趾头还 夹了一根小树枝。他一边用脚摇着小树枝,一边抬头看着头上的枝条。金色一陽一光不断地洒向他,有时落在他削瘦、黑褐的手上,有时落在他的头发或脸上,这都是枝叶在他头上晃动的结果。
他漫不经心地摸一摸耳朵,打打哈欠,伸伸懒腰。稍后,他动了下一身一子,把注意力转向身旁的一堆小石子。一温一妮在一旁,屏气凝神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小石子一块块移开,石堆下的土地湿湿的,并且闪闪发光。当男孩把最后一块石子移开后,立刻喷一出一股水来,水喷得不高,如喷泉般在空中画个小弯弧,又落回地面。他弯下一身就着小喷泉,无声地喝着泉水。喝完他又直起身来,用衬衫的袖子揩嘴。就在他揩嘴时,眼睛刚好瞥向她的方向——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他们默默地互视了好一会儿,男孩揩嘴的手仍一动不动地停在嘴边。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动。最后男孩把手放了下来,皱着眉头对她说:“我看你还 是出来吧。”一温一妮尴尬地站起来,同时对他的话感到生气。“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她走到空地,抗议地说:“我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人。”
“你在这里干嘛?”他严厉地问。
“这是我家的树林,”一温一妮对他所问的话感到惊讶:“只要我想来,什么时候都可以来。虽然我以前从没进来过,但我是可以进来的,随时都可以。”
“哦,那么你是丁家的人喽?”男孩说,神色比先前和缓了些。
“我叫一温一妮,”她说:“你是谁?”
“我叫塔克杰西,你好。”说完,他向一温一妮伸出一只手。
一温一妮握着他的手,看着他。近看他比远看还 好看。“你住在这附近吗?”她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勉强找出话来问他:“我以前从没见过你。你常常到这里来吗?这里是不准别人随便进来的,这是我们家的树林。”但是她很快地补充说:“不过你来没关系,我是说,我不会介意你来的。”
男孩笑了笑:“不是,我不是这附近的人,也不时常到这里来。我只是路过这里。谢谢你,很高兴你不介意我到远里来。”
“很好。”一温一妮有点答非所问。她往后退了几步,在离他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正经八百地坐下。“喂,你几岁了?”她斜睇着他问。
杰西并没有回答。有好一会工夫,彼此都保持沉默。最后是杰西先开口。“你为什么想知道?”
“我只是好奇。”一温一妮回答。
“好吧,我今年已经一百零四岁了。”他一脸严肃地告诉她。
“别闹啦,我是说真的。”她坚持地问。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问的话,我就告诉你。我今年十七岁。”
“十七岁?”
“没错。”
“哦,”一温一妮绝望地说:“十七岁,好大喔。”
“你对年龄好像没什么概念。”他摇头说。
一温一妮觉得他在取笑她,但她知道那是善意的嘲笑。“你结婚了吗?”她又问。
他大声地笑了出来。“还 没有,我还 没有结婚。你呢?”
这下子换一温一妮大笑了。“当然还 没,”她回答:“我才十岁。但不久我就十一岁了。”“然后你就要结婚了?”他紧接着问。
一温一妮又笑了,她歪着头,一爱一慕地看着他。然后她指着喷一出的水,“那个水好喝吗?”她问:“我好渴。”
杰西的脸一下子变得好严肃。“哦,那个,不——不行,不可以,”他很快地说:“你不能喝,水直接由地下喷一出来,里面一定有很多脏东西。”说完,他又把小石子一个个摆回喷水口。
“但你刚刚喝了。”一温一妮提醒他。
“哦,你看到了?”他焦虑地看着她。“嗯,我,我什么都喝。我是说,我已经喝一习一惯了。但是如果你喝的话,会对你不好。”
“为什么不能喝?”一温一妮问。她站了起来,“不管怎么说,那个水既然是在我家树林里,就是我家的,我要喝一点,我快渴死了。”说完,她便向他坐的地方走去,在小石堆旁跪下。
“相信我,一温一妮,”杰西说:“如果你喝了这个水,后果会很可怕。真的很可怕,我不能让你喝。”
“哦,我还 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喝,”一温一妮有点感伤地说:“我现在是一分钟比一分钟渴,如果喝了这个水,对你没什么害处,那么对我也不会有害处的。要是我爸爸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让我喝的。”
“你该不会告诉他这口喷泉的事吧?”杰西说。他的脸虽然晒得很黑,却仍能清楚地看到它泛白起来。他站起来,举起一只光脚丫,重重地踩在小石堆上,“我早就知道,这件事情迟早会让人家发现的。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他的话才说完,一阵踩在枯叶上的细碎脚步声,便从树林间传了来,接着,有人喊:“杰西?”
“感谢老天,”杰西的表情整个放松了下来。“是一妈一和迈尔来了,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办。”
果然,一个身躯庞大、让人看了很舒服的中年妇人,牵着一匹肥胖的老马,从树林间走了过来。在她后面,还 有一个长得和杰西一样好看的年轻人。那是杰西的一妈一妈一和哥哥。杰西的一妈一妈一看到他们两个,一个踩住小石堆,一个跪在石堆旁,就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倏地把手放到胸口,抓着别住披肩的旧别针,脸色猛地变得好一陰一惨。“唉,孩子们,”她说:“发生了,我们最担心的事,还 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