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家一家人除了上一床一睡觉外,也别无他法可想。天太黑了,他们没办法出去找偷马的人,再说,马贼何时偷走了马,从哪个方向逃走,他们也毫无线索。
“这实在太荒唐了,是不是,爸?”杰西说:“屋里明明有人,这小偷居然也敢偷!”
“我也有同感,”塔克说:“但问题是,偷马的人只是个普通的马贼呢?还 是为了什么特别原因偷马?我不喜欢这样,我对这整件事情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要再说了,塔克!”梅说,她在旧沙发椅上铺了一一床一棉被,准备让一温一妮睡。“你太担心了。现在我们什么也不能做,所以吵也没意义。再说,你有什么理由可以认定这件事情很特殊?算了吧,我们晚上好好睡一觉,等明早一精一神恢复了,再想办法。男孩们,上去吧,不要再说了,你们会弄得我们睡不着觉的。一温一妮,我的孩子,你也躺下来睡吧,这沙发可是一流的,你会睡得很好。”
一温一妮并没有马上睡着,她过了很久很久才睡去。沙发的垫子凹凸得很厉害,而且还 散出旧报纸的味道。梅给她当枕头的椅垫,又薄又硬。更糟糕的是,她仍然穿着白天的衣服,困为她坚决不肯穿梅给她的睡衣。那件睡衣好像有几公里那么长,是褪了色的法兰绒质料。只有穿上自已的睡衣,在平常的就寝时刻上一床一,一温一妮才睡得着。现在两样都没有,她觉得好难过,好寂寞,好想家。她今天早上在路上所有的快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宽阔的世界也一下子萎一缩了。先前的恐惧又在她心头扩散、搅动。她真不敢相信自己会在这个地方,这简直是一桩暴行嘛。但是对于这件暴行,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完全没有能力控制,而且她已被船上的谈话弄得疲惫不堪。
那是真的吗?狄家人真的不会死吗?很明显地,他们一点都没有想到她可能会不相信这个,他们只关心她会不会守住秘密。哼,她才不会相信,这根本是一胡一说八道。然而,真的是一胡一说八道吗?是这样子吗?
一温一妮有点想哭,一直到她想起了穿黄色西装的陌生人,才稍微好一些,“他现在应该已经告诉他们了。”她想着,一再地想着:“他们一定已经找了我好几个小时,但他们不知道该往哪里找。不,那个穿黄色西装的人看到我们往这个方向跑走的。爸爸会找到我的。他们现在一定在外面到处找我。”
她紧窝在棉被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屋外,月亮已经升起,照得小湖银白一片。天气转凉了。空气中飘起了雾。青蛙们正在尽情地畅谈,蟋蟀也用那高昂、有节奏的歌声加入他们的行列。屋内桌子一抽一屉里那只小老鼠,正窸窸窣窣地享受梅留给它当晚餐的小煎饼屑。这些声音清楚地占据她的耳朵。她松懈下来,听着静夜中的各种声音。正当她要坠人梦乡的时候,她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是梅来到她身旁。“你睡得还 好吧,孩子?”她轻声问道。
“还 好,谢谢。”
“我对今天发生的一切感到抱歉,”梅说:“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所以才把你带回来。我知道你在这里并不开心,但是……嗯……不管怎么样,你和塔克谈得还 不错吧?”
“嗯,还 好。”一温一妮说。
“那很好。我要回一床一上去了,好好睡吧。”
“好。”一温一妮说。
但梅依旧留在那里。“我们孤独得太久了,”她最后说:“我想我们已不太懂得如何去对待客人了。但是不管怎么样,有你陪着我们,真好。我希望你是……我们的。”她怯怯伸出手,摸一着一温一妮的头发。“嗯,”她说:“晚安。”
过了一会儿,塔克也来了,他弯下腰,着急地看着她。他穿了一件白色睡袍,头发乱乱的。“哦,”他说:“你还 没睡?一切都还 好吧?”
“还 好。”
“我并不是故意要来打扰你的,”他说:“但是我躺在一床一上一直在想,我应该坐在你旁边陪着你,直到你睡着为止。”
“你用不着这样,”一温一妮又吃惊又感动地说:“我很好。”
他有些犹豫。“嗯……如果你需要什么的话,请大声叫我好吗?我就在隔壁房间,我会像子弹那么迅速的冲出来。”接着他的声音高扬了些:“我们家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有一个自然成长的小孩了……”他说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嗯,试着睡一觉,这个沙发我想你一定睡得很不一习一惯。”
“沙发不错。”一温一妮回道。
“一床一不见得比这个好,不然我就跟你换。”他说。他似乎不知道如何结束这场谈话,于是他弯下腰,很快地在她颊上亲了一下,便离开了。
一温一妮睁大眼睛盯着。她觉得他们实在太周到了,但她还 是有点儿困惑。她突然想到,不知道她爸爸来时,狄家的人会遭遇到什么样的状况?他爸爸会怎么样对待他们?她可能描述不出来,他们怎么会跟她在一起,也说不出他们给她什么样的感觉。她想起在晚餐时,她判定他们是罪犯这件事,她觉得有点罪恶感。嗯,但他们的确是,不过……
然后是最后一位,使她的困惑达到极点的访客来了。阁楼的阶梯吱吱作响,杰西走过来低头看着她,在淡蓝月光的映射下,他的脸显得非常俊秀而热切。“嘿,一温一妮,”他轻声唤她:“你睡着了吗?”
这一次她坐了起来,尴尬地把棉被紧紧裹一住身一体。“还 没,还 没睡着。”她回道。
“嗯……”他跪在她身旁,眼睛睁得好大,杂乱的鬈发满头披散:“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爸爸说的没错,你一定要守住这个秘密。这并不难了解。但问题是,你已经知道泉水的事,而且就住在泉水的旁边,你可以随时进树林去。嗯……你能不能等到十七岁,等到跟我现在一样的年纪——嘿,那也不过六年的时间——然后再到小树林里去喝些泉水,那么你就可以跟我一起离开,我们甚至可以结婚。想想看,那有多棒!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玩得很开心,还 可以到世界各地去走走,什么都看一下。听着,一妈一、爸和迈尔,他们不知道如何去享受我们一家所拥有的东西。哦,一温一妮,生命就是要享受,不是吗?否则活着还 有什么意思?这就是我的看法。而你和我两个人,将可以永远、永远过我们的快乐生活。这是不是很不错?”
一温一妮借着月光,又一次一爱一慕地看着跪在她身旁的杰西。他绝不是发疯,他怎么可能发疯呢?他只是……太令人讶异了。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想想看,一温一妮,”杰西认真地说:“好好想一想,这计划是不是不错?不管怎样,我们明天早上见,好不好?”
“好。”她好不容易才开口轻声地回答他。然后他站起身,踩着吱吱响的阶梯走上阁楼。一温一妮依旧直直地坐着,整个人十分清醒,两颊像发烧一般。她没有能力处理这个不寻常的提议,她没有办法去“好好想一想”,因为她不知道哪些事是可以相信的,哪些事是不可相信的。最后她又躺了下来,对着月光,足足看了半小时后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