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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阅读 · 安妮宝贝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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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告别

发布时间:2022-11-19 11: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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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这个男人一起等在街边花店的遮阳蓬下时,一场突然的大雨正横扫这个城市。

潮湿的冷风里有玫瑰枯萎的香。我站在那里。看见他拿着摩托车头盔向这边跑来。

平头,锐利的眼神,穿一件烟灰的布衬衣。

那时候不知道我们的方向是一致的。都是去赶赴一个婚礼。

林和他的新娘在一个酒店里有一场盛大的婚宴。

我对花店老板百无聊赖地闲扯。干花看起来象木乃伊,没有灵魂。

老板笑着说,鲜花不好卖呀,放一个晚上就憔悴了。

那是因为它等不到来要它的手。我抽出一枝枯萎的玫瑰,对他说,它肯定已经等了很久。

那个男人微笑地看着我,饶有趣味的样子,但甚么也没说。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在此后的五个小时以后。

我从酒店的大堂走出来,他等在门口。他说,我送你回去。你醉了。

雨还是在下,但只是清凉的雨滴,轻轻打在我燥热的脸上。

他把车子开得很慢,我感谢他的沉默无言,让我在他的背后,无声地流下泪来。

小时候,是一个有点古怪的女孩。

最喜欢的事情,是一个人跑到湖边的草地上去捉蝴蝶。

那时寄养在郊外奶奶家里。

把捉来的蝴蝶都关在一个纸盒子里。一天,一只蝴蝶死掉了。

恐惧地想到,这些美丽的生命都会离我而去。无法抵挡。

没有问任何人应该如何。

在一个下午,跑到湖边挖了一个洞,然后把还在扑闪着翅膀的蝴蝶一只只活埋。

灿烂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手指上都是蝴蝶翅膀上的粉末。粘稠的象无色的血液。

终于是安全的。没有任何变故可以让我痛楚……

我想象着我的心象玻璃一样碎裂。随着刺耳尖锐的微微响声,在瞬间破碎。

净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浓密的长发,一双眼角微翘的眼睛。

我那时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女生,但总是在上课时看小说。

一天数学老师忍无可忍,不管我还是个当班干部的女孩,叫我站到教室外面去。

我独自走到校园里。寂静的操场只有阳光和鸟群。

那是深感恐惧的一刻,所有的人都离我而去。

下课铃一响,看见净飞快地向我跑过来,然后一声不吭地看着我。

我坐在蓝球架下面,面无表情。

净说,你真勇敢。

多年以后,我还是会不断地会想起那个瞬间。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门外走去。教室外的阳光灿烂如水,而我的背后是一片寂静的黑暗。

我所有的自尊和羞愧在那一刻无声地崩溃。

他把我送到楼道口。在拐角的阴影里,他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脸颊。

好好睡一觉,好吗?甚么都不要想。

忽然感觉他甚么都知道。

他的眼睛看穿了我每一颗眼泪后面的阴暗。

我推开他的手,向楼上走去。

看见林的时候,他正从隔壁的教室走出来。

阳光细细碎碎地洒在他的黑发上,那是一张明亮的让人愉悦的脸。

一直到死,我都是个会对美丽动容的人。

那种疼痛的触动,象一只手,轻轻地握住我的心。

那时我十四岁。

有很多场合我们会碰到。

他是隔壁班的班长。传闻很多女生都很喜欢他。

但他是那种温和而洁身自好的男生,对谁都保持距离。

那时我是一个出众而又孤僻的女孩,常常穿着白棉布的裙子。却不喜欢说话。

有时会在黄昏的时候,独自光脚穿一双球鞋,在操场上跑步。

喜欢暮色弥漫的大操场,寂静空阔,看得见天空中飞过的鸟群。

我一圈又一圈地跑着,在激烈的风速中体会心跳的挣扎,直至自己筋疲力尽。

六年以后,林第一次来我家看我。

他考上北方的大学,来向我道别。

其间我们上了不同的重点高中,写了三年平淡而持续的信。

也许这是他的风格,谨慎的,缓慢的,但又持久。

而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种无声的溃烂。我隐藏了所有的想象和激烈。

林站在院子里,是夏天的晴朗夜晚,风中有盛开的蔷薇花香。

他穿着一件浅蓝的衬衣,肩上是飘落的粉白花瓣。

我伸出手去,轻轻拂掉他肩上的花瓣。林微笑地低下头去。

我们都知道彼此不会多说任何言语。

我们只是继续。

校园的文史图书馆,那砖砌的老房子。

有阴暗空寂的木楼梯,满墙爬着的青苔。

净和我总是在上自修课的时候溜到那里去。

记得午后的阳光如流水一样,倾泻在泛着尘土味道的房间里。

我们坐在高高的窗台上,望外面宁静的操场。

还有一棵很老的樱花树,在春天的时候,粉白粉白的花朵,开得好象要烧起来。

就在那里,净拿了松写给她的信给我看。

松是班里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我们都很意外,他会写这样的信。

净说,他和我想象中的人完全不同。

我喜欢那种笑起来邪邪的,英俊得一塌糊涂的男人。你呢,安。

我好象没有想过。

我知道,你喜欢象林那样的。你们两个最会装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想过有一天,林可能会吻你吗?

他会的,你确信?

是,我确信。

林的信从遥远的北方,一封封地寄过来。

每次读完信,我都把它夹在枕边的圣经里。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

每晚我都要翻开来读上一段密密麻麻的繁体字才会睡着。

林的信纸一直是有点微微发黄的很柔软的那种。

他用很长的篇幅告诉我他的单亲家庭,和他在童年阴影里成长起来的经历。

我记得你的眼睛,安,你看人的眼光是明亮而放肆的。

我感觉你的灵魂会象风一样,从我的指间滑走。

但我还是一次次,惶恐不安的伸出我的手。

温暖暧昧的语句,在林的信里象花一样的盛开。

我一遍遍地阅读着它们。一遍遍地,体会内心如潮水翻涌的绝望的快乐。

他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电脑上赶写稿子,忙得天昏地暗。

一边还放着很吵的音乐。

你在开舞会吗?他说。

没有,我很忙。

想请你听音乐会。

我不喜欢听那种一本正经的东西。我喜欢这种,吵人的混乱的。

我把话筒放到音箱边,想着他肯定会吓一跳,忍不住笑了。

果然他在那里说,你真是个小孩子。

有空,我打给你,好吗?我说。

好。

我感觉到他的耐心十足。可是我对他并无深刻的印象。

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过着一种异常平静的生活。

上班对着电脑工作,下班对着电脑写稿。

一份电台的兼职做的很辛苦,每天都要给节目拿出一叠稿件。

没有任何时间再空出来,认识男孩,和他们约会。

最喜欢的休息就是拉严窗帘,在黑暗的房间里睡个不省人事。

渐渐得,丧失了语言。

和陌生的一个男人一起听音乐会。不停地找话题,对他微笑,或者做个好听众。

不管如何,都是一件让我感觉疲惫的事情。

我记得他的手轻轻触到我的脸的感觉。

他说,甚么都不要想。

我只不过是曾在这个陌生男人面前流下泪来。

轻易地,在一个下雨的夜晚。

如果没有了眼泪,心是一面干涸的湖。

记忆中一场非常大的雪。

大朵大朵的雪花,在寂静的天空中飘落,无声而激烈。

两个女孩趴在窗台上,屏住了呼吸。

净说,不知道以后我们会如何。

那时她们十六岁,即将考高中。

净说,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要分开好吗,安。

想想看,等我们三十岁的时候,一起在公园里晒太阳,织毛衣。

我们的小孩在草地上玩,就和我们一样好。

窗外暮色弥漫的操场,整个被纷扬的大雪覆盖。

松撑了一把伞,固执地等在楼道口。

净皱着眉看了看他。安,我们从另一个出口下去。

两个女孩悄悄地溜到楼下,一出校门就笑着尖叫着向大雪奔去。

净在大雪里脸冻得痛红,她突然紧紧地抱住安,安,答应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想象在他的面前再次无声的崩溃。

我要告诉他我内心所有的不舍和恐惧。

手指上粘稠的粉末,是蝴蝶翅膀上没有颜色的血液。

我冷静地谋杀着它们。阳光刺痛我的眼睛。

诺言和深情,没有出路的潮水,一次次淹没我。

让我丧失着自由,感觉窒息。

可是现实中,我只是一个长期不接触阳光的女孩。

穿着洗得发旧的白色布裙,写稿至深夜。

所有的激情和想象变成心底溃烂的伤疤。

放假回家,林来看我。

我们出去散步,漫长的安静的散步。

沿着河边空阔的大路,可以一直走到郊外的田野。

夏天的夜空是繁星灿烂的。凉风如水,空气中到处是植物潮湿的气息。

我们走着,没有很多的话。也不看彼此。

在稻田边的田埂上,坐下来休息。寂静的夜色象一张沉睡的脸。

林说,我一直都想有一天能够有一个农场。

我们在一起,你生很多小孩,每天早上围坐在餐桌边,等着我煮牛奶给他们喝。

我笑着听他说,看他把我的手轻轻地握住。

然后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亲吻过去。

那是我们最美好的时光。我知道。

发生的同时就在无声地告别。

他的电话在深夜的寂静里响起来。

还不睡觉?

失眠了。

你要好好睡觉,知道吗?女孩子这样对自己不好。

你干嘛?

真是任性的小孩。他在电话那端轻轻地笑。

这个耐心的男人,毫不理会我对他的敷衍和反复。

我听说过他为他的单位拉来巨额广告的事情,对于这样一个百折不挠的男人来说,这并不是奇迹。

他通常过一星期左右打个电话给我,提醒我和他的约会。坚定而又不强求的机智。

我只是想见到你。安。相信我。

安在酒吧门口看见他。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的样子。

平头,锐利的眼神,烟灰的衬衣。

他说,这里有你喜欢的音乐。你这个疯女孩。

他突然有点无所适从。你居然搞得我很紧张。

他有点奇怪地说。没有一个女孩子会让我这样紧张。

那是你心中有鬼。安对他说话向来毫不留情。

音乐沸腾的狭小空间,弥漫着烟草味和激烈的音乐。

每一张忽明忽暗的脸,好象都是一张面具。

隐藏着残缺的灵魂来寻欢作乐。

只有音乐是真实的。

象潮水一样涌动,美丽而恐惧,把人所有的思想淹没。

安要了苏打水,坐在吧台边,她等待自己喜欢的曲子。

他看着她,她旁若无人的样子,不和他说话就不发一言。

他一直觉得她是个任性的孩子。但有时候她的直接和不羁又让人困惑。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突然转过脸对他说。

明亮的眼睛,放肆地看着他的尴尬。

觉得你很特别。他说。我觉得我们需要互相了解。

是吗?她笑着。其实我是个特别无聊的人,你一了解就会没味的。

那就让我了解看看。

她放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和她的眼睛一样肆无忌惮。

不记得是否曾幻想过喜欢的男人。

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气息,他的声音。

我只知道如果他在,我会在人群里与他相认。

在命运的旷野里,也许没有彼此的线索,只是随风而流离失所。

像漂零的种子。

但是我的手里还有大把的时间。

在变得越来越老之前,在死去之前。

等着与他的相约。

等着他如约而来。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一生可以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给另一个人。

林毕业回来的那天,我去火车站接他。

我等在夜色中,看着从出口涌出来的人群。

忽然感觉内心的惘然。

那个蔷薇花架下的少年,和无数个繁星灿烂的夏天夜晚,以及夹在圣经中的发黄信纸,维系了我们整整十年的想象。

没有任何安全感的缓慢的完美想象。

回想它,好象是一夜空幻的烟花。无声地熄灭。

我想着,我也许从没有爱过他。

我不知道爱是甚么。

但就在那个夜晚,我意识到,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坚实可靠的东西。

我们向对方惶恐不安的伸出了手,灵魂如风,却从指间无声地滑过。

他送她回家。坚持送她到门口。

那就进来坐坐吧。她打开门。

满地的书,杂志,英文报纸,CD.一整个书架的书一直堆到屋顶。

房间里的一面墙摆满暗色的木质相框,里面是放大的黑白照片。

她在福建武夷拍的山谷的晨雾。

海面上寂静的日出。

乡间田野上的有鸟群飞过的天空。

还有她自己。那个神情淡然的女孩。

穿着白棉布的裙子,坐在铁轨边的碎石子上。

靠在咖啡店的玻璃橱窗边,窗外是暮色里的拥挤人群。在海边的单薄背影,风吹起她的发梢和布裙。

他认真地一张一张地看她的照片。

照片洗得发黄,看过去散发颓废的气息。

去过很多地方吗?

是,每年都出去。灵魂需要漂泊。

她赤着脚坐在一堆报纸上,一边翻着CD.听音乐吗?最近我在听KAVINKERN的钢琴,还不错。

他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记得她的眼泪。

那个雨天,她的脸贴在他的背上,雨水是冷的,而她的泪是温暖的。

你应该过正常的生活。他说。嫁给我,我会让你过正常的生活。

她意外得睁大了眼睛。

我不会再让你写这些稿子,只让你每天看看菜谱。

给我做饭,洗衣服。每天早点睡觉,不许你失眠。

她没有笑。

她看着他把他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放在她的头发上,象抚摸一朵花一样的小心。

那天你把那枝枯萎的玫瑰给我看,你说它已经等了太久。

可是你遇见了我。

诺言,有谁能够相信诺言。

刚毕业的那段日子是激烈而压抑的。

想辞职。想离开这个城市。

和父母争执。突然对生活失望。

请假半个月,去了向往已久的华山。

爬上海拔两千多米的华山绝顶时,天已黄昏。

山顶上还有一个男孩子,拿着照相机在拍夕阳落霞下的起伏山峦。

我们都一样背着庞大的登山包,穿球鞋和肥大的布裤子。

他对我笑了笑,山顶上也就我们两个人。

寂静的天空已变成灰紫色,一只孤独的鹰不停地在我们的脚下盘旋。

喝点酒吗?他从包里拿出两罐啤酒,庆祝一下我们来到了华山。

坐在山顶的岩石上,我们喝酒,沉默地观看夕阳。

直至群山沉寂,夜雾升起。

不记得说过更多的话。

分别时,他才突然说,在美好的东西面前,你的感觉是甚么。

我说,是痛。

为甚么?

痛过才会记得。

如果不痛呢?

那就只能遗忘。

在咸阳机场,空荡荡的候机厅里,我把明信片摊开在膝盖上,给林写了最后一封信。

林,我要走了。

把明信片投进邮筒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心轻轻地下坠,寂静而绝然。

压抑了我整个青春期的幻想,苍白的华丽的幻想,原是这样一场生命里的不可承受之轻。

我再一次选择了等待。

大三的时候,安和净有了分别四年以后的第一次见面。

安记得初中毕业后,净第一次来她的学校看她。

她在重点高中,净上的是职高。

在操场边的草丛里,净告诉她,她的父母在闹离婚,家里出了变故。

松每天都到校门口来等我,安。他每天都来。

阳光倾泄在净的脸上,好象一片淡淡的阴影。

安想,就在那一刻,她们发现了彼此的沉默。

也许都等着对方说些甚么。诺言也好,安慰也好。

但骄傲和猜疑,象一条裂缝,无声地横亘在那里。生活已经不同。

她们都是倔强和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在下雨的街头,安看到净在人潮后面向她张望。

湿漉漉的短发,抹了很红的唇膏。净看过去还是漂亮的心高气傲的女孩。

安听说过她的经历。颠沛流离的生活,父母分居,找不到工作。

和松同居了三年,突然发现松在和另一个女孩来往。

净微笑地跑向她,她的手柔软地放在安的手心里,就象以前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我们淋淋雨好吗,安。净雀跃的样子。

可是这是道别。她们都知道。

净已决定去北方。

我打了他一耳光,安,是狠狠的打。就当着那女孩的面。

他的脸是苍白的。那时我就知道我们肯定是完了。

我跑下楼的时候,忽然发现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安。那真的是很恐惧的一刻。没有心跳。一片空白。

他高考落榜的那一天,下好大的雨。

我在房间里感觉他在门外,打开门,他果然淋得一身湿透。

那时我自己也过得很不好。父母彻夜争吵,找的工作又不尽人意。

只有他在我的身边。

我想我是在那一刻决定和他在一起。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他。

但是,我告诉自己,这就是命运推给我的那个男人了。

没有任何幻想的余地。生活就是这样沉重和现实。

我第一次让他吻了我。在大雨中,我们两个都哭了。

他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的一生只希望有你。

他把我的嘴唇都咬出血来。

父母离婚后,我们就同居了。

他去炒股票,日子一直不安定。

我去医院动手术的时候,很希望他对我说结婚,把孩子生下来。

可是,他说他得先找到工作。

我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厌倦这份生活。

在手术台上,痛得以为自己会死掉。

窗子是打开的,看见一小片淡蓝的天空。

我问我自己,这就是我要的爱情吗。

那双男人的手,是温暖的,也是残酷的。

他如何能让我堕入这样的耻辱和痛苦里面。

净看着安,她的眼睛睁的很大。但是,空洞得没有了一滴眼泪。

我一直幻想你会来看我。安。

只有你才能给我那种干净的,相知相惜的感情。

还记得那时我们挤在你的床上,彻夜不眠的聊天。

醒过来的时候,我都发现你一直握着我的手。

我们分手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幻想你能来看我。

可是我知道我们都不会这样做。

我们的灵魂是相通的,一样的脆弱和倔强。

我们走不了一生这么长。

我们都是女孩。

在昏暗潮湿的街头,我和净告别。

我说,我先走好吗。

在所有的分离中,我都是那个先走的人。

在别人离开之前先离开他,这是保护自己唯一的方式。

净说,好。

她站在人群中,穿着一条人造纤维的劣质裙子,寂寞的,孤立无援。

我轻轻地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去。

净冰凉柔软的手指仓促地脱离我的手心,就象一只濒死的蝴蝶,无声地飞离。

那一刻我的脸色突然苍白。

就好象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放掉的内心所有惊惶的恐惧。

幻想远离所有支离破碎的结局。所有让我心力交瘁的深情。

记忆中的阳光再次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头发上。

我忽然想问他,你真的懂得珍惜一个还没有老去的女孩吗。

她的梦想,她的疼痛,她所有的等待和悲凉。

女人的生命如花,要死去在采折她的手心里,才是幸福。

可是我们都还那么年轻。

还在孤单的守望中坚持。

我对林说,你爱她吗。

那是在市区中心的一个广场里,林给了我他的结婚请贴。

是他单位里的一个女孩,执意地喜欢他,甚至和原来的男友分手。

那时距离我写信给他的日子刚好一个月。

林在长久的沉默后,选择了仓促的婚姻。

时间久了,终会爱的吧。林轻声地说。

我只是累了,想休息。

我们在来往的人群里伫立。

一些隐约的记忆在风中破碎。

夏天夜晚的凉风,空气中潮湿的植物的气息,满天寂静的星光。

还有蔷薇花架下那个肩上落满粉白花瓣的男孩。

我恍然地伸出手去,却看到手上温暖的泪水。

林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无声地打在我的手指上。

在林的婚礼上,我看着他给那个女孩戴上戒指,转过脸去亲吻她。

我的心里突然一片寂静。

我们在喧嚣的城市尘烟里告别。

我在人群中平静而孤单地走着。

繁华大街上的霓虹开始一处处地闪耀起来。

在商店的玻璃橱窗上,看见我自己。

一个穿洗旧的白棉布裙的女子。一双明亮而放肆的眼睛。

渐渐地在寂静的等待里习惯了无言。

我的生活还是要平静地继续。

日复一日地上班。回家后对着电脑给电台写无聊的稿子,一边放着喧闹的摇滚音乐。

偶尔会出去旅行,邂逅一个可以在山顶一起喝酒,看夕阳的陌生人。

或者和一个对我的任性会有无尽耐心的男人约会。

或者嫁给他,给他做饭洗衣服,过完平淡的一生。

我渐渐明白我的等待只是一场无声的溃烂。

但是一切继续。

学生会的会议上,我坐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看见窗外的操场渐渐被暮色弥漫。

林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礼堂里回响。

伴随着女孩子宛转的调侃和清脆的笑声。

人群中,林是英俊而神情自若的。

他微笑着应对,机智温和,而又有着优等生的矜持。

我远远的看着他。

心里那种温柔的惆怅的东西,象潮水一样,轻轻地涌动。

可是我不动声色。

林突然回过头来问我,安,你有甚么意见吗。

我几乎是狼狈得摇了摇我的头。在众人的注目下,脸色苍白。

我习惯了在他的锋芒毕露下保持沉默。

从小我就是喜欢在一边察颜观色的女孩。

安静的,自闭的,封锁了所有的倾诉和激情。

可是我想跑到操场上去。

寂静空阔的大操场,暮色的天空中有鸟群飞过。

我想光脚穿着球鞋,再次奋力奔跑。

激烈的风声和心跳让我感觉窒息。

在晕眩般的痛苦和快乐中,感觉自己和鸟一样,在风中疾飞。

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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