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有声音的。
夏夜的声音，尤其丰富。
选一处草地坐下，露珠在轻轻落，偶尔会听到“啪”地一声，那是它不小心，打翻了某片树叶。周边响起唧唧啾啾的虫鸣声，还有植物们的声音，它们亲昵得很，一直在耳语。紫薇和梧桐，云松和翠竹，绵延在一起，夜色里，分不清谁是谁。
真静，思绪和着夜色，漫过记忆。想起老祖母了，那时她还不算老，真的不算老。她能拎得动几十斤的草篮子，碎步细密；她能把一群调皮的鸡撵得满院子飞；她能洗一大盆的衣裳，满满晾一绳。
一样的夏夜，祖母摇着手中的蒲扇，摇着摇着便停下了，她定定地望着某处，喃喃地说：“从前，你太婆可疼我呢，这样的夏夜，她给我煮绿豆汤喝。我的皮肤白得透亮，出了门，人家都打听，这是谁家的女娃啊，这么漂亮。”
怔了怔，地上的一片月光，随着树影晃了晃。暗地想，祖母哪里有从前呢，祖母本来就是祖母的。风吹着虫鸣声，让人心痒，坐不住的，一溜烟跑出去玩儿——我想，祖母的从前，到底是与我不相干的。
玩了一大圈回来，却发现祖母仍然在独自坐着发愣，沉浸在她的从前里。
而我现在，沉浸在我的从前里。
从前，我隔三差五就会到祖母的老瓦房去，她总是会郑重其事地从里屋的铁皮桶里摸出几块花生糖来。我嘴里嚼着粘牙的糖，手上就不老实地去翻祖母的梳妆匣。那是个有着三层抽屉的紫黑色小木匣，从里到外散发着淡淡的脂粉香气。匣子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字迹模糊的老铜钱、只剩下一半的空心银项链……
忘不掉的是气氛，那间老屋子，古旧又阴凉，穿堂风从弄堂吹过，吹得祖母的双鬓白发飞扬。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映在她的脸上，整个人都镀了一层金边。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怀着无法诉说的庄重。
我的从前，有烟波浩渺的大泽，回忆起来不过是一条流淌的河。人事变更，不变的是心情。回忆从前的人和事，心中又多了几分亲切。
我们原都是从从前走来的，慢慢地，又成为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