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车厢内，凝滞和暖的空气将人团团包裹，直把人引入迷幻的梦乡中去。车窗之外，树踪城影，甩开目光长时间的驻留，飞快地向后方飞驰而去。从起点到终点的旅途，全被压缩在这奔驰的列车之上。
我自是不甘心让车厢长时间攫住目光，于是让鼻子紧贴车窗的玻璃，与沿途之景交换眼神。看那一片山岚微翠，云蒸霞霭；瞧，那一隅大江奔腾，渔船点点；看，那一群高楼林立，马路纵横……一切都稍纵即逝，在眼前一晃便匿遁无踪。空前的距离感与空虚感席卷心头。莫非这就是旅途的韵味？就这样只问终点，不问沿途？
摹的，迎光翩飞的一群素白大鸟灼到了我的视线。急唤母亲来看，扭头却见她正悠然欹斜，已酣然入梦。再环顾车厢，到处是双目微合，睡意缱绻，到处是低头颔首，手机荧荧。旅途，俨然成了抵达终点的一道程序，食之无味，弃之无妨，拜日星月异的科技所赐，这道程序愈发简明了当了。
车厢之景，咯得我无语凝咽。忽的忆起少时的旅途，以脚丈量道路，以心拥抱沿途风光。天高地广，草长莺飞，步伐轻盈，且行且歌。浩浩天风将一家人的笑声，轻柔收藏。我产生了一种神异的熔铸感，我的身心都和这段旅途熔铸为一体，无法分离。目光在穹庐与大地间游走，我第一次感到空间的无尽延伸性，朦胧的宇宙宗教感在心底萌芽；林鹿乘着劲风向我致意，我感到一部分的自我被唤醒，那与自然相拥的基因密码被倏然激活；脚酸腿胀气喘难行时，我终于体味到“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的无奈，“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意志，被旅途磨出了棱角……旅途应是铸人心性，塑人心魂的利器，应是发现自我发现生活的明镜，但现在……
凝滞的空气带给我轻微的窒息感，列车仍敬业的疾驰着，助我们跨越遥远的空间距离。环顾梦中的人们，微微的一丝倦意，是组成他们表情的共同元素，他们一定盼着这旅途早早结束吧。
其实把这旅途与终点站抽象化了来看，便分别代表过程与结果。匆匆的时代节奏驱着我们向结果疾驰，卯足了劲儿地疾驰。追求结果，追求简洁直接，这种信念，会创造出多么高的生产效率！但我们似乎忘了，结果是过程的总结与终结，真正饱满鲜活的灵魂果实。全长在过程中偶遇的密林里，绕过它，省时省力，但干涩与空虚会席卷而来，走近它，会多费周折，但经验可由此积累，心性可由此升华。
“前方到站——山东济南东站。”广播女声打破沉寂。这段干瘪的旅途终于结束。我暗想，下次，我一定要乘着李白的轻舟，骑着陆游的毛驴，与旅途相拥，与过程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