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锄头
那天,电话中传来父亲的吼叫:“锄头呢,是不是你藏的?”
我没想到一把锄头会让父亲动这么大火,我仿佛看到他瞪着血红的眼睛,班白的头发,一根根竖一起,样子恐怖的吓人。
我说,“锄头是我藏的,但我不会告诉你藏在哪儿,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听你的,我宁可挨你的打,挨你的骂,也要断绝了你在乡下安度晚年的念头。”
我在电话中一反往常对父亲的顺从,很固执地和父亲对立起来。
沉默了一会,父亲语气缓了下来,他长叹一声,轻轻地说,“娃,你不懂,爸在乡下住惯了,进城不适应。”
我说,“人都会变的,你到城里来住一段时间,就会适应了,你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现在,该到了享福的时候了。”
“好吧,我去。”父亲终于向我低头了。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一座永不倾倒的山,他脾气固执倔强,走上一条路,八头牛也别想拉回来。
趁父亲没改变主意,我马上叫了一部出租车,把父亲接到城里来。当父亲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父亲一身的泥土,鞋子上,裤腿上,甚至手指甲里,眉一毛一胡一子上。司机悄悄地告诉我:“我去的时候,老爷子正趴在地上挖坑呢,院子里挖了大大小小的坑,他不停地挖,好象在寻找什么。”
我给父亲洗了澡,换上给他买的新衣服,告诉他怎么调遥控器,甚至还 教给他怎么上网。当然,我也常带着父亲去广场,去公园,去老年人多的地方散步,希望他能融入到这个城市中来。但是不久,我发现,我的努力失败了。父亲还 是原来的父亲,他对城市里的一草一木都不感兴趣。父亲常常呆立在一陽一台上,望着老家的方向。
父亲的饭量明显小了。以前,父亲一顿能吃三个自己蒸得大馒头,而现在,吃不上一个就撩了筷子。父亲的身一子一天比一天虚弱下来,他脸庞消瘦,目光呆滞无神。
有一天,我让妻子给父亲炖了一锅甲鱼汤,我想,这是父亲一生没有吃过的。甲鱼汤炖好后,我给父亲盛了一碗,又倒了一杯他最喜欢喝的高粱酒,可是,父亲一点也没有胃口。
我无可奈何地说,“爸,你到底心里想什么,说出来吧。”
父亲说,“你还 是送我回乡下吧。”父亲声音凄凉,看着我,象是在哀求。
我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
第二天,我就把父亲送回了乡下。父亲一进门就问,“我的锄头呢?”我找了驾梯子,竖在墙上,从屋梁的夹缝中把锄头拿了下来。
父亲抚一摩着锄头,神色激动,手指颤一抖,当他看到生锈的锄刃时,神色微微一呆,眼睛似乎湿了。
晚上,我住在乡下,半夜里,听到一阵“嚓嚓”声。爬起来一看,蒙蒙的月光下,父亲正坐在门槛上,把锄刃放在石头上,一下一下地磨着。
父亲一边磨一边对锄头说,“老伙计,分别了这么久,想我了吧……我知道你会想我的,把你留在乡下,我也舍不得啊。”
我的鼻子一酸,想不到父亲对锄头竟有这么深的感情。
父亲看到我出来,就指指身边的凳子,让我坐下。我有些怨怪地说,“爸,为了一把锄头,你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要了?”父亲默然半晌,轻轻地说,娃啊,你虽然生在乡下,但从小读书,毕业后一直生活在城里,是不会理解父亲对土地的感情的。是啊,城市生活是每个人都向往的,但父亲这一生,经历的困苦是无法叙述的,是庄稼养活了父亲,是锄头支撑了父亲。我已经一习一惯了这一切,感觉还 是呆在乡下好,何况说到这,父亲顿了一下,接着说,何况物价上涨的厉害,你刚买了房子,还 要供孩子上学,再加上电费手机费物业管理费等等,你一个月才多少收入啊?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我怎么能给你增添负担呢?现在,农村种粮已不纳税了,爸在乡下每年种些庄稼,收了粮食就给你送去,也能省你买些米面啊听到这里,我的鼻子一酸,终于明白了父亲不愿来城里生活的原因。我咬着嘴唇,久久地望着父亲。父亲就像一本书,厚厚的页码里面散发着浓郁的亲情。而我,直到那一刻才真正读懂了父亲,接近了一颗外表冷漠而内里炽一热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