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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刘一腿》全文

发布时间:2023-07-08 11:4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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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府衙大院里栖息着很多乌鸦,每天早晨,城市里到处是乌鸦的叫声,所以叫老鸦嘴市。老鸦嘴市是京畿重地,传说已经有九百年的历史,据说这个城市最繁荣时,省会还是个不起眼的小镇。

这里文化积淀深厚,出了许多名人,我今天要写的刘一腿,就是一个。

据市里老人们传说,这里的乌鸦多,是因为有一天府衙大院里落了一只乌鸦,衙役们见到后捡起来,发现乌鸦的腿受了伤,要扔掉。当时的巡府大人看到后,说乌鸦是益鸟,叫了一个接骨大夫给乌鸦接了骨。乌鸦好了,就在这个大院里住下,逐步繁育成群。

那个接骨大夫,据说就是刘一腿的师祖。

到了刘一腿这一代,接骨已经不是最主要的了,他是市中医院推拿科的大夫。一般人都不知道推拿是怎么回事,古代医书上说得明白:推者谓之以手推还归处,拿者两手或一手捏定患处,酌其轻重,缓缓焉以复其位也。意思是说:推就是用手强力推动,把错位的关节归还原处;拿就是捏住患处,帮助错位的地方缓缓复位。这些都是针对脊椎、骨关节病症而说的,可以看作是正骨。

正骨和接骨不同,毕竟骨折的人少,需要正骨的人多。有些人看着外表不错,脊椎里却有一些微小的错位,带来的痛苦更为持久。

不过,社会上更为流行的是按摩0街巷深处,常常能看到一个个洗头房、足疗店,有浓妆艳抹的小姐设法让客人舒适,是不同程度的性服务。据说这些地方,在解放前叫小白房子,即下等妓院也。

这类按摩场所都是低档次的。高档次的在星级宾馆里,晚上打一个电话,就能看到一个个露着肚脐眼儿,涂着红指甲盖儿的女孩子,说着绵软的话儿,朝你脸上吹香气,只要谈好了价钱,她们就能在你身上胡乱揉搓,揉到最后也可能反过来,你揉搓她们。据说这些小姐每个月都要从邮局往老家汇钱,汇款单的附言上写着:老鸦嘴市,人傻,钱多,速来。

因为按摩火爆,刘一腿的徒弟们提出,要把推拿科改成按摩科,让一些女护士改学按摩,刘一腿知道后脸一沉,说:我这个科就叫推拿科,要是叫按摩科我就走,我不给人按摩。

刘一腿这年已经六十八岁,是退休后又被院里返聘回来的,他要是不干,谁也拿他没办法。最主要的是,科里百分之八九十的病人是冲着他来的,他一不在这里,病人就走了,所以后来谁也不再提科里改名的事儿。

刘一腿原名刘志愿,外号刘小手,因为他的手很小,却很有力气。一般搞推拿的,都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上手给患者一捏,患者疼得龇牙咧嘴,他却不是,上手一捏,非常绵软,当时感觉不出什么来,就好像有女人轻轻摸了一下,但回到家里,却发现他手上的劲道十分持久,往往睡醒一觉,才觉出他施展过手法的地方隐隐作痛,但原来的病症却好了。

他的拿手绝活是治疗椎间盘突出。

各类椎间盘突出症,对西医都是难题,对中医推拿却是所长。老鸦嘴这个地方,可能因为阴气太重,患腰椎间盘突出症的患者特别多,近两年颈椎间盘突出症的患者也有增多的趋势。这种病发作很偶然,患者咳嗽一声,或者是跟人说笑时一乐,身体就不能动了。

这时患者往往不以为是病,俗话说叫岔气儿了。在家里躺上几天勉强上了班,想不到天一阴又犯,如此迁延数年,越来越重,最后发现再不彻底治疗已经不行了。

一开始人们都看不起中医,找各个大医院,又照片子又化验,花了不少检查费和药费,往往是治了,也见一点儿效,过一段时间又重了。

这时他们就想到了中医推拿,一说推拿,市里没有不知道刘小手的,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挂个号试试吧,结果让刘小手用手一摸,病就好了。

患者人人称奇,刘小手的病人越来越多。

这一天,刘小手的诊室里来了个特殊病人,是本市的阮市长。

阮市长是在两会期间突然腰疼的,当时他正作政府工作报告,秘书长给他递了个条子,说城郊的农民把市政府围了。他扫了一眼条子,朝后面扭了一下身,就这么一扭,就觉得腰不能动了。

城郊农民因为开发区占地,已经上访了好长时间,市里做了不少调解工作,想不到越调解意见越大。市里不少领导主张强制执行,阮市长主张还是把农民的思想工作做通,免得激化矛盾。

忍着腰疼把报告念完,阮市长中午没有吃饭就到了现场。这时农民们大部分已经撤走,只留下几个代表正在跟市里座谈。看到局面已经稳下来,阮市长指示负责接待农民代表的韩副市长,一定要做好解释工作,但不能轻易让步。

凭心而论,阮市长觉得农民的要求不是没有道理。现在农民们拿到的补偿金,的确是太少了。可是市里为了搞开发区,给下面拨的土地补偿金并不少,为什么到了农民手里就少,这个原因非常复杂。

开发区建在新华区,这笔钱新华区留了一部分,看区里留,乡里也留,到了村里,村干部们表面上说不留,其实比上面留得还多。七留八扣,到农民手里就没有多少了。

于是这些农民拒绝搬走,以前地里有房子的拒绝拆迁,以前地里没有房子的,索性也在地里搭了窝棚,吃住就在地里。

这件事已经拖了一年,当年种的玉米已经收了秋,第二年的麦子也已经长得很高了,开发区的建设就是落实不下来。阮市长觉得政府工作报告很不好做,谈到开发区建设,就没法往下说。

为此阮市长曾给新华区下命令,必须尽快解决开发区的占地问题,解决不了,区主要领导下课。区领导接到指示后,认为原来乡、村两级工作不力,他们绕开乡、村两级,单独组织了一个拆迁工作队,看见占地的农民,先宣传建设开发区的重大意义,宣传解释不行,就把闹事的农民请到区里,封闭起来,办学习班。如果再不行,就强行拆除农民的窝棚。

政策是这么制定的,到了实施时就变了样儿,这些拆迁工作队的小伙子们,大部分都是临时雇来的无业人员,到了地里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打,等区领导发现制止时,农民们已经起来了,一听拆迁工作队打人,附近四五个村的农民,不管有没有被占地的,都到市政府静坐去了。

阮市长给韩副市长做了指示,又给新华区区长打电话,指示他一定要对拆迁工作队打人的事,严肃处理。新华区区长有些为难,说:现在干工程的都不愿得罪人,如果我们要是处理这些人,以后再有工程,区里更没有敢于碰硬的人了。

阮市长说:你把人家七十岁的老人打了,这叫碰硬?

阮市长发了火,区长不敢再辩解,只是答应着。

阮市长放了电话,一看又到了开会时间,下午他要到各个组参加讨论,听取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们对政府工作报告的意见。这时他觉得腰像通了电一样,从后腰向下面两条腿放射着疼。走一步疼一步,从走廊走到会议室,一共一百多米的距离,走得非常艰难。

秘书看他满头是汗,要扶他,他不愿意让秘书扶,市里已经知道了农民到市政府静坐的事,方方面面都在看着他,他不愿意表现出狼狈,便自己慢慢地走,进了会议室,代表们一鼓掌,他的腰竟然不疼了。因为腰疼,他不敢坐沙发,让秘书给他搬来一个硬木椅子,坐在那里记录代表们的发言。

那天下午,有不少代表发言中提到了开发区的问题。归纳起来,一是开发区建设太慢,这么一件有利于全市经济发展,有利于提高老百姓生活水平的事,干了一年,还没有动静。这叫什么事儿。市政府为什么不作为?

还有的代表提出,应该重视农民的利益,要做过细的工作,现在各地因为开发区占地的问题,引发的矛盾冲突不少,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对社会稳定产生不利影响。稳定就是大局,稳定应该压倒一切。

阮市长一边听,一边记。记着记着,汗就下来了。秘书把一个放着毛巾的小碟递过去,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汗,一会儿额头又湿了。

与会的代表中,有一位女同志是市第一医院的刘院长,别人看不出来,她一眼就看出来,市长的身体有问题。会议休息时,她走到市长跟前,问市长身体怎么样,市长说:我没有别的事儿,就是腰疼,可能是腰椎间盘突出症又犯了。

刘院长说:是不是到我们医院看一下。

阮市长说:现在还顾不上,等会散了再说吧。

刘院长不知道市长是要等两会散了再说,还是今天的会散了再说,打电话让医院有关的科室下了班先不要走,等着市长。一会儿接着开会,看见阮市长频频擦汗,心想:当个市长真不容易啊。

散会后,她立刻要拉着阮市长看病,阮市长这时好了一点儿,对她说:你看,这个时候我哪有时间,下次再说吧。

没想到,第二天开会阮市长就不能来了。早晨起来站不起来,刘院长立刻安排阮市长去了他们医院,骨科的大夫先让做了叮,又做了核磁共振,该做的检查都做了,骨科的大夫仍然什么也看不出来,刘院长问怎么回事,大夫说:除了腰椎间盘突出,别的看不出来。按他现在突出的部位,也不应该疼得这么厉害。

刘院长问怎么办?

大夫说:不行先住住院吧,输输液,消消炎。

刘院长跟阮市长商量,阮市长笑了一下,说:你看我有时间住院吗?

大夫们只好给他开了点儿消炎药和膏药。这些药用了,阮市长说:也不能说完全不管事,基本不管事。弄得刘院长挺没面子。

正在这时,有人想到了刘小手。说:西药不管事,何不让中医院的刘小手按摩一下,这也不用住院,顶多半个小时。跟阮市长一说,阮市长立刻就同意了。

当下市政府的秘书长给中医院院长打电话,让他安排刘小手到人大会上来,中医院院长很犯难,因为刘小手给人看病,从来不出诊,不管是什么病人,都得到他的诊室里,但这是市长看病,不知道刘小手肯不肯出诊。

院长找到推拿科,跟刘小手商量说:刘老师,阮市长腰疼得厉害,你能不能到人大会上给阮市长治治。还跟他开玩笑说:你要是治好了,可就给咱们院争光了,以后咱们的经费说不定还能充足点儿。

刘小手正对市领导没好印象,原因是他侄子承包的土地,也在开发区占用的土地上,他侄子因为补偿的事,跟拆迁工作队吵了起来,结果让拆迁队的人打了。打得不重,只扇了两个耳光,可是刘小手听到这事后,觉得咽不下这口气,现在让他给市长出诊,他一听就烦。

正在说着,又一个小伙子来到他的诊室,说是扭了腰,问是怎么扭的,说是跟新华区拆迁队的人发生了冲突,互相推打的时候扭了腰。

刘小手说:你看,这么多病人在这儿等着我呢,我走不开。

院长说:给市长治病是大事,让别人先在这里等一等,咱们来回用不了多长时间。

刘小手说:都是病人,凭什么让别人等?

院长说:你看你看,那毕竟是市长嘛。

刘小手问:市长今年多大了。

院长说:四十五了。

刘小手说:我多大了。

院长说:六十八。

刘小手说:我一个六十八岁的人,还得放下别的病人,给他四十岁的人上门服务吗?他要是想看,就来,要是不想看我也不强求。我这么大岁数,也经了十几任市长了,好官赖官我都见过。不管他是市长,还是省长,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病人。

院长只好跟市政府秘书长说:刘小手看病,只能在他的诊室里,因为他得用专门的按摩床,去别的地方不行。

阮市长听了倒很通情达理,说:那就去医院,反正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一行十几个人到了刘小手的诊室,看见—个身穿白大褂的老人,面如银盆,剑眉朗目,胸前银须飘飘,心想,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刘小手吗?

院长介绍说:这是阮市长,这是秦秘书长。这位就是刘大夫。

刘小手正给一个病人治疗,腾出手来,跟阮市长握了一下手,说:请稍等一下。

院长俯到刘小手耳边,让他先给市长治,刘小手说:请稍等,一个一个来。

阮市长只好等着。

一边等一边跟刘小手聊天,说:刘先生,我听说你按摩很有名气啊,当年柴省长都是你治好的。

刘小手说:您错了,我这儿不按摩,我这是推拿,你要是想按摩,到街上找小姐去。我从来不给人按摩。

阮市长被他抢白得没法往下说,院长急忙打圆场,说:其实按摩和推拿是一个意思。

刘小手说:按摩跟推拿不是一个意思,按摩是让人舒服的,推拿是给人治病的。所以小姐们按摩,医生们推拿。

阮市长说:有道理。

刘小手说:推拿这个词,最先出现在明代龚云林的《小儿推拿秘旨》上,意思说得很清楚,就是给人治病的手法。你满大街都能找到按摩的,人要是想舒服太容易了,可是你找一个会推拿的就不那么容易。你有病,就不能光想着舒服,得把病治好了才行。

阮市长说:是这个道理。又问:每天病人多吗?

刘小手说:多。我这儿的病人一天比一天多。尤其是今年以来。

阮市长问:为什么?

刘小手说:你要是问为什么,不用问我,问新华区政府就行了。

院长急忙说:刘大夫,外面的情况咱们不了解,可不敢跟市长瞎说啊。

刘小手说:好,院长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

阮市长明白这是在说开发区的事,看来群众对那个拆迁工作队很不满意,都传到医院来了。

阮市长不再往下问,他也不愿意让刘小手当着这么多人说开发区占地的事,就岔开话题,说:你身上的这些本事应该好好总结,这是中国医药文化的瑰宝,要想办法传给年轻人。

院长跟阮市长说了刘小手积极带徒弟的事,说:为了帮助刘大夫选好徒弟,我们院里也做了不少工作。

阮市长说:这就好。

不一会儿,刘小手把手里的病人治完,秘书把阮市长的病历、CT片、核磁片递给他。刘小手随手放到了桌上,对阮市长说:我不用CT,也不用什么核磁共振。我从小看病就靠这两只手,这手比什么仪器都准,请市长趴到床上。

阮市长按着他的指引,趴到了按摩床上。只见刘小手使了个眼色,他的徒弟上前掀开阮市长的上衣,刘小手先用两只手在阮市长的后背上按了按,说:你这背上肌肉够硬的,腰疼有好长时间了吧?

阮市长说:大概有两年了,开始疼得不厉害,没想到越来越厉害。

刘小手伸出两个手指,叉开,顺着阮市长的脊柱两侧,一点一点地往下划,一直划到尾骨上,然后对阮市长说:起来吧。

阮市长起来,穿好衣服。问:完了?

刘小手说:完了。

阮市长说:不见好啊,还跟刚才一样疼。

刘小手说:你这腰病拖得时间太久了,我跟你说老实话,我治不了,你再找别的大夫吧,别耽误你的时间。

院长说:刘老师,阮市长既然来了,你总该给看一看,怎么没治就说治不好?

刘小手说:要是治不了硬给治,那不是白耽误领导时间吗?要是当领导的像我一样,当不了就辞职,还是老百姓的福气呢。

阮市长面有愠色地说:算了,算了,我到别处去。说完转身就走。

秘书、工作人员、还有院长都看出阮市长生了气,急忙跟着阮市长往外走。就在这时,只见刘小手飞起一脚,正踹在阮市长的胯骨上,阮市长给他踹了个踉跄,旁边的秘书看市长要摔倒,急忙上前扶住市长。

院长急了,回过头斥责刘小手:刘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小手用手捋了捋胡子,说:市长慢走,我就不远送了。

阮市长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他的腰不疼了。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神奇,神奇。

刘小手含笑不语。

这时随行的人也发现阮市长好了,个个都用神奇的眼光看着刘小手,院长更是脸上发光,说:刘老师,你倒是事先说一声啊。

刘小手说:要的就是个出其不意,如果事先说出来,病人有了准备,就不灵了。

阮市长返回来,握着刘小手的手说:老先生,谢谢你,你真是神医啊。我要不是亲身经历,真不敢相信。

刘小手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们搞推拿的,都懂这些。

阮市长问:我本来是腰疼,可你踹了我胯一下,为什么就好了。

刘小手说:这道理也简单,人的脊柱是一个整体,你腰疼,可能病不在腰上,而是在上半部分的脊柱上,我的脚踹在胯上,你的脊柱必然要有一个较正的力,这时就把上半部分错位的脊柱纠正了过来。

阮市长点头。

刘小手又说:世上的事都是这样,病在腿上,原因可能是腰上的关节错了位,所以头疼医疼,脚疼医脚不行。这个道理,就跟新华区农民上访一样。

阮市长因为缠绕了多年的腰病好了,心情不错,说:愿闻其详。

这话在场的好些人听不懂,但刘小手能听懂。他说:表面上看,是农民们嫌给的钱少,其实病根却不在钱多钱少上。

院长说:咱们看病的事儿,怎么扯到开发区上了。

阮市长制止了他,说:老先生,你接着说。

刘小手说:新华区政府盖了一栋办公大楼,花了八千多万,里面装修得跟星级宾馆似的,这还像公仆办公的地方吗?一个区政府的办公楼就这么豪华,国务院得盖成什么样,听人家说,他们区长的办公室比总理的办公室都豪华,群众能没意见吗?

阮市长点点头。新华区区长的办公室他去过,的确是太豪华了,总理的办公室他没去过,但他去过省长的办公室,新华区领导的办公室,最起码比省长的办公室还豪华。

阮市长说:老先生,你说得有道理。

刘小手又说:最主要的是,花了这么多钱他们是怎么来的,区政府不是生产单位,哪儿来的这么多钱。说白了,用的都是老百姓的钱。其中大部分是市里历年来拨的土地补偿金,不光开发区占地他们扣,其他的占地他们也扣,区政府不为老百姓办事,而是人过留财,雁过拔毛,老百姓能愿意吗?

阮市长握住刘小手的手:老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市里一定会严肃处理这件事,谢谢您的提醒。说完市长告辞,刘小手一直把市长送到医院门口。

回到诊室,刘小手对徒弟们说:看来,阮市长是个好领导啊。

徒弟们说:师傅,你也太单纯。你以为他真能听你的吗?等他腰一不疼,就把你忘了。

刘小手不相信,他说:他要是那样,我就到市政府找他去。

过了一段时间,市委研究决定,调新华区书记任市政协副主席、新华区区长任市环保局局长。两个人不降反升,市里人都说,这是刘小手的功劳,都是他那一脚,把他们的官位给踹上去了。

城郊农民的上访,也压了下去。市里没有给农民增加土地补偿金,因为那些钱区、乡、村已经花了,他们就是想退也退不回来。新上任的区领导做了大量“思想工作”,最后这些农民不再上访,开发区占地问题就算得到了解决。

刘小手在市里有了个新绰号:刘一腿。说他的本事大,把新华区的两个领导踹得升了官。刘一腿听到传言,坚决辞了市中医院的返聘,他每天到市政府门口等着阮市长。门卫拦着他不让进,他说:我是刘一腿,是来给阮市长看病的。

门卫说:阮市长病早就好了。

刘一腿说:没好利索,要是再不抓紧治,以后犯了更重。

那些门卫们就笑他,说:这是哪儿来的一个疯老头儿,还要给阮市长看病,我看他是自己有病。

刘一腿说:是阮市长让我来的,不信你们给他打个电话,就说市中医院的刘小手来了。

正在说着,一辆奥迪车驶出大门。门卫说:你不是说是阮市长让你来的吗?刚才出去的就是阮市长,他怎么不理你。

刘一腿听了,半晌不语。

后来,他每天坐在市政府大门口,凡是来往的车辆,他都要凑上去看一看。他对别人说:市长的病再不能拖了,你们一定要转告他,让他见我一面。

这话有人传给了阮市长,阮市长听了轻轻摇头,轻得几乎看不出来。以后他再出门,都走市政府的后门,他不愿意再见到刘一腿,因为见了没法解释。

本来在常委会上阮市长提出应该严肃处理新华区的领导,可是他的意见没有通过。市里其他主要领导觉得,新华区的领导没有贪污受贿,也没有作风问题,顶多算个工作失误,不好处理,不过为了打破工作僵局,倒是应该把他们从新华区调出来。

如果调出来,平调他们不同意,只好给他们往上安排一下。这其中的曲折,阮市长实在无法跟刘一腿解释清楚,解释不清就只好不见。

刘一腿却是个死心眼儿的人,他认为见不到阮市长,是因为阮市长不知道他来了。他相信他那一脚给市长留下了好印象,只要阮市长知道他在门口,一定会出来。

因为他天天在市政府门口,市里一些病人就到那里找他,见了病人,他不能不看,于是他就在市政府门口给人推拿,这一来市政府门口又堆了好些人,弄得好些人以为门口又有了上访的,有人提议把刘一腿赶走,阮市长知道后说:看病是好事,就不要赶他了。

过了一段时间,阮市长调到了省里,临走时把两瓶茅台酒交给门卫,让他们转给刘一腿。门卫觉得,这酒给那个老头儿喝了太可惜,就自己留了一瓶,给了刘一腿一瓶。告诉他说:阮市长已经调走了,你就别在这儿等着了。

刘一腿拿着那瓶酒,手有些哆嗦,迟疑了一会儿,他把酒递给门卫,说:这酒你喝了吧。

门卫说:这是阮市长给你的,你喝。

刘一腿把酒打开,闻了闻,说:这是真正的茅台。

说完把酒倒在了市政府门口。

门卫说:这么好的酒,你怎么倒了?

刘一腿不说话,倒完后,他把酒瓶在路边摔碎,扭头走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市政府。

作者简介

阿宁,本名崔靖,男,汉族,1959年生,河北故城县人。河北大学中文系作家班毕业。1985年开始发表作品。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校园里有一对情人》、《坚硬的柔软》,长篇小说《天平谣》、《爱情病》、《城市季节》。中篇小说《坚硬的柔软》曾获第六后《十月》文学奖和河北省第七届文艺振兴奖,中篇小说《无根令》曾获《人民文学》优秀中短篇小说奖,《小说月报》第九后百花奖和《中篇小说选刊》优秀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天平谣》获河北省第八后文艺振兴奖,短篇小说《单位》获《中国作家》“大红鹰杯”短篇小说佳作奖。中篇小说《另一种禽兽》获河北省作家协会小说年度奖。另外还获得过河北省作协文学新秀奖、金牛奖等多种。现为河北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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